一知道这个人就是把我伤得半死的蠢书生,心里立时本能地生出一股抗拒,我直了直身子便欲站起。
“别动!”他一把按住了我,先前虚悬在我伤口处的手,这回塌塌实实地按在我胸口。
……虽然我是个妖怪,但你也知道我是个女妖怪啊!读书人啊,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那些个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果我能说话,以上那些话一定会指着他鼻子脱口而出。
可惜不行,我是个“哑巴”。
从没觉得装哑巴这么痛苦,外伤还未痊愈,又要憋个内伤。
这还不算,“要害”还受制于他掌下,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只余一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非礼。
若干年后,与他闲聊说起这一段,问他当时作何感想,他却不以为然道:“是你想多了吧?手按在木头上,会有什么想法?”
好在我不动之后,他手掌立即提起,仍是虚悬于我伤口之上,只见绿光在他掌底越来越盛,映得他手掌似乎透明一般。
过了许久,那绿光奇迹般一点一点地倒流回我伤口里去。
我顿时不再有真力涣散外泄之感,力气也随之一点点恢复。再看他掌底时,绿光暗淡了一些,光晕也缩小了很多。
我见他脸色凝重,明白这是到了要紧关头,不敢大意,顺着送回的真力调匀内息。
直到最后一点绿光流回我体内,他才收回手掌,长长地嘘了口气,站起身来,对我道:“好了,没事了。”
我摸摸自己伤口,隐约触到一道寸许长凹凸不平伤疤,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纵然是头女妖怪,爱惜容颜之心却与寻常女子没半分区别。
他大概是看懂了我的心思,安慰道:“没事,不会留下太深的伤痕。不过这几天别乱动,别使蛮力,不然神仙也没法子。”
除了自认倒霉,我还能怎么样?于是我勉强对他拱了拱手,做个请的动作,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谁知他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站在一旁向我那棵枯死的柳树真身凝视了好一会,半晌,又转头看我,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真身怎么死的?”
“真身死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从没哪个精灵能做到,这具人形不是你自己修来的吧?”
面对他一连串的发问,我伤口才好,头却开始痛了,这人不是一般的好管闲事!
这其中原由,哪能跟他说呢?
我含含糊糊地摆手摇头,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
他皱眉:“你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我一呆,难道他知道我以前会说话?
可我从初具意识起,就没离开过这片山林,见过的人都屈指可数,实在想不出几时曾认识过这样一号人。
于是我继续摇头,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自从我生下来那天起,我就不会说话。
书生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盯着我,两道异常清亮的目光在我脸上滚了一滚,似笑非笑道:“不会说话,却会撒谎?”
我心虚,不自在地转过了头看别处。
他却继续追问:“什么人不让你说话?又把你变成这副样子?告诉我!”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是受人胁迫,又被人施了法术?
这书生傻傻的,是非不分,倒真是一副热血心肠,见谁落难都想帮一把。
可惜,就算他本事再大,也帮不了我。
虽然在此之前,我对他一直满怀敌意,但这时见他确是有意相助,感念其诚,我对他的怨愤之意已大大消减,心头反而隐隐生出感激。
这人虽然脑子拎不清,却实在是个好人,我又何必害他枉自丢了性命?
我不敢与他目光对视,只是一味地摇头装傻,盼望他早点离去。
书生见我不肯说,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又转过去看那棵树,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好吧,既然你愿意,就由得你吧。”
我心下也是一声长叹,我何尝愿意受制于人,行动不得自由,还顶着副妖怪模样!但脸上却不能有所表露。
他忽然道:“你又何必一直在这儿呆着,出去玩玩见见世面多好?外面的世界比这有趣得多了!”
“外面的世界?”我手指了指远处。
“对!”
“真的比这里好玩?”我又打了个手势问。
“当然!”他笑道。
我不禁心生向往,但随即黯然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打手势说,我不能乱走,会吓坏人。
书生嘻嘻一笑:“你这模样怎么了?我看挺好的。”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笨蛋,连安慰人都不会,怎么不信你怎么说。
他指着远处平滑如镜的河面,笑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我苦笑着摇头,曾经无数次在那河中见过自己的倒影,明明自己看来都是一副眉清目秀的好女儿模样,但不知为何,在别人眼中,我就是只吓死人的妖怪。
我本来还不知道,直到有天,一个胆小之人活生生被我吓死,我从他死后放大的瞳孔里,才发现了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副尊容,才明白,为什么人人见我都要大呼妖怪,仓皇逃命。
原来,那个人给我人形的同时也给我施了个法术,除了我自己,谁也瞧不出我的真面目。
书生见我不肯去,又道:“昨天我乍一见你,也将你误认作妖怪,不过后来很快看清楚了,其实不是的……”
我心中一动,顾不上继续听他说,一步跨到他身前,与他站得极近,几乎要撞上去。
书生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我顾不上解释,伸出双手按住他双肩,踮起脚,脸对脸地凑上去。
一瞬间似有红晕自他脸上闪过,他肩膀一动,又要后退,我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手上加劲,死命地将他按住,
四目相对,近到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我终于看清楚了。
在他黑亮的瞳孔里,有个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脸,是人的模样!是我的模样!
我眨眨眼睛,再看,还是张人脸。
我欣喜若狂,不料几下眨眼引得两人睫毛交战,连累他眼睛也跟着眨了好几下,他眼里的那小人儿像捉迷藏似的,乍隐乍现。
还好我装哑巴不说话,否则这一下喜极而呼,书生定会认为我强吻他。
欣喜之余才想起这番举动太过唐突,想要跟他解释,可我又从未学过哑语,简单的意思还好表达,像这样的解释该怎么打手势还真不知道,只得随手胡乱做了几个动作,也不知他能不能看懂。
好在他并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冲我一笑,道:“这下信了么?”
我打手势问:“为什么之前在别人眼里我却是个妖怪?”
“小小的障眼法而已,给你疗伤时就顺手帮你解了,以后人别不会再将你当作妖怪了。”
他竟然解了那人给我下的法术。我不由欣喜若狂,以后再也不用做妖怪了!
但是,我只高兴了那么短短一瞬就转为忧虑。这人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闲事都敢管。无知者无畏,只因他不曾见识过那个人的厉害,那种一出手就是毁天灭地的力量。
书生向我一笑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我一把拉住了他,指着自己的脸,连打手势,叫他给我变回去。
他不解:“干么?做妖怪上瘾了?”
我苦着脸,无从解释,只能拉住他不放,那意思就是,你不给我变回去就甭想走。
他想了想,道:“你是怕那个给你施了法术的人吧?”
我没摇头,算是默认。
书生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放心,那个人若要怪罪,就让他来找我。”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不屑。
我还是不放手,心想谁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到哪去找你?
他竟似看透了我心思,“我叫辰汐,家住,嗯,家住那边……”他边说边抬手向着天边远远地指了指,眉眼一弯,笑得甚是柔和。
辰汐,辰汐,嗯,听起来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这书生脑子不灵,名字倒起得不错,沉吟间也没去留意他到底指的哪里,似乎是北边?
再回眼时,一道夕阳正映在他脸上,衬着他柔和的笑容,暖暖地,有如三月春风,直沁入我心里。
那一瞬间,心中仿佛有种异样感觉,自己也不甚明了,只是打定主意,不论那人怎样逼问,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把他供出来!
我兀自想着心事,忽听辰汐“啊哟”一声道:“不好!在这里耽搁了久了,那边果然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肯定就是南竹了!~至于属性么,天然呆还是扮住猪吃虎?你们猜~~
☆、天谴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好少,嘤嘤嘤嘤嘤!~~~~
眼前白衣一闪,那叫辰汐的书生便不见了踪迹。
我抬头看了看天,除了东南角上黑沉沉的,像是正在下雨,一切都平常如往昔,不见任何异状。
哪有什么事?头脑不好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那张脸笑起来倒是真的很好看的……
入夜时分,晴好的天空渐渐堆积起乌云,空中电闪雷鸣,眼看将有好大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