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小白似乎察觉到我的神色有异,问道。
我定了定神,强笑着写道:“刚才不是见你在堤坝上,和好多人在一块儿吗?我这么从天而降,有没吓到别人?”
他摇头道:“你多虑啦,这会我正准备回住处,这条小径偏僻得很,很少有人走。冥风那家伙不会这么没头脑的。”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问道:“那他人呢?他带我来,怎么自己反倒不见了?”我心里隐约有些害怕,除了知道他是小白的朋友外,小黑的底细我一无所知,会不会他送我来是别有目的?
心里莫名一惊,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随之浮出:这会不会是他与小白合谋之计?一颗心登时狂跳不已,满脑子只有一个词:调虎离山!
抬头一看见小白言笑偃偃,喜悦不胜的模样,心头又莫名内疚,我怎么这样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小白为了我,连神位都放弃了,我却动不动就怀疑他,若被他知晓,该会有多伤心?
耳中依稀听得他解释说什么冥风跟这里气场不合,这时候不会出现,我听得不甚明白,却也没心思去追问。
小白说完起我手道:“走,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我心里自是极想跟他去,但又觉得需得马上回山才能安心,一时矛盾不已。
曾经无数次期盼有一天能走出清源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更何况还有小白相陪,本该是多么旖旎的风光,谁又想得到,真正迈出这一步,心里却只有害怕。
他见我站在原地不动,诧道:“怎么了?”
我踌躇不决,实在开不了口说我马上就要回去,可是脚下却也迈不开步子跟他去,僵持片刻,我在他手里写道:“我觉得这里好陌生,我有点害怕……”
小白眉头一皱,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却久久不见开口,默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叹道:“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一怔,心里更是愧疚,“对不起,小白……”
“没什么”,小白淡淡一笑,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神色:“你自小长在山中,陡然来到外界,认生也是难免的。”
我无言以对,不回去吧,我不放心;回去吧,我又何尝舍得?
小白似是看出了我内心的矛盾,轻轻将我鬓边一缕碎发扩到耳后,拍着我肩柔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怕什么?再说,好容易才见面,你不想陪我多呆会儿?”
这最后一句话深深点进了我心窝,确实,这世上在也没有比和他在一起更打动我的事。
所有的犹豫都被这句话打消,我任由他携着手,一路向前。
约莫盏茶功夫,走到一座森森古宅前,他停下了脚步。
“你住得这样荒凉?”我忍不住道。
小白笑道:“还好吧?别的地方已经人挤人,连翻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这里闹鬼没人住,便宜我了。”
“闹鬼?”
“嗯!”小白一本正紧地点点头,“还是只挺漂亮的女鬼!”话音未落,手臂已被我掐了一把。
“嘶!”小白夸张地抽冷气。
根本没那么疼好吗?我白了他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
“你终于回过神来,知道紧张我了?”他假意揉着手臂不满道。
“少废话,快说,到底是只什么鬼?”我手上加了三分力,严刑逼问。
小白连忙讨饶:“我说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没来找过我!要不,今晚你去找她聊聊?”他边说边推开大门,当先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猜想着这样年久失修又闹鬼的废宅应当是怎样一副光景?
嗯,应该是霉味扑鼻,家具破破烂烂,到处结着蜘蛛网,稍一走动便会被激起的灰尘呛得人连连咳嗽……
穿过院落,走进厅堂,迎面飘来一缕淡淡的墨香。
我微觉奇怪,不由深嗅了几下,确定空气中没有任何尘霉之味。
脚下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地面上绘着一副巨型地图,上面一如既往地标满了我看不懂的记号。
东边角上靠窗的位置安了张书桌,上有一方石砚,槽中墨迹未干,木质的笔架上几只不同大小的毛笔依次排列,左边靠着墙整整齐齐垒着数十卷竹简,有的已经写满了字,有的还是空白。
书桌后便是床榻,一张草席,一幅薄被,竟连枕头都没有。
我刚想笑他清贫至此,却见他从桌上拿起两卷竹简往床头一丢,笑道:“谁说没有?”
……我与小白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从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
我施施然在床边坐下,突然想到今晚要与他睡在这张床上,同枕竹简,脸上不由一阵发热,怕被他看穿心中所想,忙岔道:“别的地方也带我去看看吧?”
小白顿时垮下脸:“别的地方就不用看了吧?”说完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还以为你会表扬我的,谁知糊弄不过去……娘子真聪明!怎么就知道我只收拾出这么一间象样的?”
……
正说笑着,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陈先,陈公子……在家吗?”
陈先生?陈公子?我一怔,就听小白忸怩着解释道:“是来找我的。”
来人是两个乡农打扮的男子,一看便知是当地的百姓,手里各提着一个食盒,每个都有五、六层之多,看着分量不轻。
其中较为年轻的汉子手里还托着看一只乌黑的坛子,上面黄泥封口,系着鲜艳的红色稠带。
那年纪大点的那男子道:“先生,这是众乡亲的一点心意,请先生务必收下,眼下灾荒甚重,没什么好东西犒劳先生,待平息了这场水患,我们再好好酬谢您!”
小白连忙客气了几句,那年轻汉子生怕他拒绝,抢着劝道:“是啊,先生,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不过一点粗茶淡饭,您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
我料想小白定然不收,正等着看他如何推却,谁知他竟然拱手谢道:“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说着引了他们进来。
那年长男子进屋后发现连张置物的案子都没有,皱眉道:“阿根怎么还没有来,不是说好让他给先生搬张案牍过来的吗?”
那年轻汉子道:“呀,我正要跟你说,阿根他爹适才摔了一跤,跌断了腿,他一定是跑去请大夫去了!”
他话刚说完,门外又有走进一人,顶着一张硕大的案子,整个人都被罩住了,看不清形貌。
适才说话的那年轻汉子叫道:“阿根,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夫请到了么?”
阿根将案子放下,人从底下钻了出来,苦着脸道:“没有,自从发大水后生病的人越来越多,跑了好几个村,大夫们都不在家,都出诊去了。我只得明天赶早跑一趟镇上了。哎,就这么一会,我爹已痛得晕过去两次了,这一晚上可怎么挨?”
小白的目光忽向我看来。在那两人进屋前,我已隐了形迹,除了他旁人都看不见我。
我早料到他想干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果然听他对阿根道:“带我去看看你爹。”
那几人同时喜道喜道:“先生莫非还通晓医道?”
小白谦道:“通晓谈不上,略知一二吧。只是眼下既没有大夫,不如我先帮忙看看再说。”
阿根点头道:“对,对,就算接不上骨,能帮我爹止了痛也是好的,不然这一夜可要熬死人了!”几人边说边出了屋子,声音渐渐远去。
我重新现了形,从桌前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翻看。
一见那熟悉的字体便知是小白所书,说的都是些关于如何治水,修筑水利工事,泄洪防旱之道。
我看得索然无味,接连换过几卷,终于发现了陌生的字迹,却不料竟是医书。
可惜我八百年来除了那次驼背,百病不生,于药石之道亦没有半点兴趣,只得颓然放下。
突然,几缕诱人的香气钻入鼻中,我使劲嗅了几下,寻着香味走到那两方食盒前,将其中一个的盒盖揭开,顿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继而弥漫了整间屋子。
只见最上层是一只的烧鸡,黄澄澄的,油光酥脆,摸着还有些烫手;第二层是清蒸银鱼,一尾尾雪白的银鱼上撒着星星点点碧绿的香葱,看着十分清爽;接下来一层是红烧排骨,切得极为小巧,一块块通红透亮。后三层是三道时下素菜,也做得十分讲究。
再打开另一个,里面全是主食,依次是米饭、白粥、饺子、蒸糕,和一串精致小巧的四角粽。最后一层竟是碗银耳莲子羹,稠稠地呈半透明状,足见熬出了火候,散发着莲子特有的香甜。
我将这些菜肴一一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案上,竟摆了满满一案,心中不能无感。
先前我从镜中所见,这些受灾的乡民饮食甚是粗陋,但他们却如此用心地款待小白,自是因为感激他的缘故。
但是小白他虽然已经不是神仙,却不需食人间烟火,却为何要收下?
难道……是为了我?
以前总听他说外面的世界如何好玩,东西如何好吃……
对,他定是见我难得出来一次,借花献佛,想好好地犒劳我一翻。只是一下收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我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发呆,想动又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