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离他们这儿有十几里路,春心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走到,心里有些着急,午饭没吃就出来了,这会儿肚里空空再加上脚疼,倒有些头晕心慌了。
坐在道边上,打开油纸包,拿了一个馒头嚼着吃。正吃着,忽然发现道边的草丛有一双圆鼓鼓地眼睛在看她,那眼神里透出的全是馋意。
她有些好笑,对着那双眼睛招了招手,“刺溜”一下从草丛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身的白毛,尖尖的嘴,两颗黑亮的眼睛好像两颗黑葡萄。
它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馒头,春心把油纸摊开,摆了个馒头在上面。那小东西也不客气,对着馒头轻轻咬了一口。
它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感觉就好像它是个王子公主的在进食。
小东西吃完馒头,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瞅她一眼,那模样非但没觉感恩,好像还对她不屑一顾。春心越看越觉有趣,这个小东西一看就有灵性,假以时日修炼恐怕能成个妖吧。她心有所感,不由伸手在它头上摸了一把,那小东西呲了呲牙,张嘴一口咬在她手指,咬完还一副感觉很难吃似地撇了撇嘴。
春心被激怒了,伸手要抓它,那小东西刺溜钻进草丛里,再也看不见了。
她暗觉好笑,凶巴巴的原来胆子这么小。
撕了条衣襟把手指包上,想到春藤暴躁的样子,赶紧走了。
这是春心第一次来青山学院,以前这个时候她又疯又傻的在家里,被关进柴房里,别说上山了,就是出门都不可能。这一次能到书院来看看,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青山学院建在半山腰上,有三间青瓦房,一个小院子,里面不过三十来个学生。这里地理极好,上山的路很好走,闲来无事看看日出,欣赏一下风景也是一种享受。只是这些十来岁的小萝卜头们,多半不能体会到这种悠闲舒适的意境。
她到学院的时候,一堆萝卜头们刚吃完饭,正在一处玩耍呢。
因为私塾距离村子比较远,孩子们平时中午都不回家,自己带着饭,吃完就在山上玩一会儿。有的摆石子当棋子,还有两三个在一处学人家文雅人在那儿对诗,春藤也在其中。不过刚入学的萝卜头能做出什么好诗,无非就是:对面一座山,山上一根藤,藤上长朵花,花开像喇叭。这种不明所以的打油诗。
春心走过去,唤道:“春藤。”
春藤一脸的不高兴,劈手从她怀里夺过书,怒气冲冲地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牛大叔传了信儿,我饭也没吃就来了,已经很赶了。”
春藤挥挥手,不耐烦地赶她,“行了没你的事了,赶紧走吧。”
春藤一向对她说话就是这个调调,春心也没往心里,她转身正要走,与春藤一起装模作样作诗的小子们就围了过来。
一个叫方通的小子挤挤眼:“春藤,这女娃是谁啊?怎么不给咱们介绍介绍?”
“是我姐。”春藤瓮声道。
有人轻叹一声,“你姐长得可真漂亮。”
方通对春心躬身一礼,道:“姐姐既来了,也别忙着走,不如跟我们玩一会儿再走。”
春心有些好笑,前世的时候从没被男人调戏过,更没人赞过她美,可现在被一个半大萝卜头调戏,她还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其实方通比她还大半年,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倒叫人不好意思开口骂他。
她笑了笑,“我还有事要做,先回去了。”转头又对春藤道:“你要好好学习。”
“多嘴。”春藤轻骂一声,眉头皱的死紧。
方通不乐意了,“你怎么这么跟姐姐说话?”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字不识一个,谁稀罕她当姐姐。”
春心本来已经准备走了,被他这么一说,忽然停住脚步。前世的时候她曾问过春藤,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他说:“爹说的,你是个妇道人家,屁都不懂。”
那个时候她的心疼得直滴血,可又说不出什么,因为他说的也是事实,她确实大字不识一个。但谁天生就认识字的?没人教她,她又怎么可能识字?
那会儿有满肚委屈也无处可诉,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跟了师傅九年除了学道术之外,更多的是抄写经书。她的识字是师傅教的,也是师傅锻炼出来的,清心道观里上千本经书,每一本都是她一笔一划的抄出来的。
像什么《道德经》、《南华经》(庄子)、《冲虚经》(列子)、《太平经》、《黄庭经》、《养性延命录》、《太上感应篇》、《太上老君内观经》、《抱朴子内篇》、《老子想尔注》、《玉皇经》……等等,多得数不胜数。也因为这个原因,倒让她练就了一手好字。
就算以前不识字,还不兴她后来学会了吗?
心里有些不舒服,暗想,今天要不好好落落他的威风,恐怕以后直到老死,她这弟弟都不会瞧得起她的。
今天要叫他知道,她之所以是姐姐,就是因为处处比他行。
打定主意便回过身,对几个萝卜头灿然一笑。
这一笑好像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顿时迷倒了一帮萝卜头。
看他们呆滞的傻样,她心里升起无比的痛快。同时又有些疑惑,她的样貌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怎么以前就没见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第八章 书院色夫子
她是不知道,她虽然外貌没变,但因为心理成熟,举手投足之间都比以前多了一种特别的韵味儿,而这韵味儿对于一帮子情窦初开的小子们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她道:“春藤,你说姐姐大字不识一个,那我倒考考你,看你这半年都学了什么。”
春藤颇为不屑,“你还敢考我?”
春心也不生气,笑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何解?”
这是《道德经》的第二章,她往常在道观,背得最熟的就是《道德经》了。
春藤不过刚学了三字经和百家姓,这么高深的东西他哪知道,不由张着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从哪儿听了这么一句来糊弄人?”
春心笑了笑:“是你读得出太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你,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有恶的存在。你丑陋的内心只觉得女人愚笨,实不知真正愚笨的是你狭隘的心思。女人并不都是笨的,女人也并不都是不识字的,即便不识字,女人仍然有美好的内心,不会像你所说的什么都不懂。”
一段话惊得萝卜头们张大了嘴,萝卜头一号,二号,三号都用很崇拜地眼神看着她。
春心微有些得意,前一世她可没这么被人看过。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鼓掌,叫道:“说得好,说得极好,女人本就是天下至美之物。”
她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走进书院,他不过二十来岁,一张春意盎然的笑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他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他很阳光很帅气,与他身后背着的那只粪筐完全不搭。
萝卜头们一看见这男子,都躬身行礼,齐声叫道:“夫子好。”
春心一阵惊讶,这就是学院的夫子吗?没来之前,她还以为当夫子的都是白胡子老头,板着一张在大粪池里泡了三天的臭脸,一张嘴就是之乎者也,酸臭熏人。不过若是每个夫子都像他这般英俊潇洒,那么即便是酸腐些也认了。
她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因为实在太养眼了,比原来清心道观山下那个穷书生长得还好看。而且最讨人喜欢的是,他居然在对着她笑,不像那个穷书生每回一见她,都把头昂的高高的,好像多了不起。
“见过夫子。”她盈盈下拜,学着以前见过的娇滴滴地大姑娘姿态。
春藤看得一个劲儿的对天翻白眼。他姐不高兴时拿着棍子追着人打,曾几何时变成这副贤淑样?
夫子吟吟笑着,转而看春藤一脸教训地口吻道:“刚才这位姑娘所言甚是,身为男人当对女子有敬爱之心,怎可诋毁这世间最至善至美之物?要知道女人的话永远是对的,她说一,你绝不能说二,她说上床,你绝不能下炕,否则吃亏的绝对是你。”
春心越品越觉不是滋味儿,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是夫子,她倒很怀疑这是从哪儿来了这么个淫棍。这话虽是句句赞美,怎么听着就不像是好话呢?
最郁闷的是,一群萝卜头们居然齐声叫道:“知道了,夫子。”
春心暗自腹诽,知道个屁啊,这整个一个教坏小孩子。尤其那句“她说上床,你绝不能下炕”怎么听怎么像怡红院里拉皮条的。
过了午休时间,一群萝卜头们都回屋子上课去了,刹那间院子里一片安静。
那夫子放下身上的筐,她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个粪筐,而是一只药筐,不过里面黑乎乎的一坨坨的东西看着很像狼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