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蝴蝶般轻颤,缓缓睁开,睡意朦胧:“易,你升至大乘了。”小狗一样抽抽鼻子,伸出玉藕般的双臂攀住易的脖子,微撑起身体,用鼻尖寻找到对方发丝上的花瓣,伸出舌头卷进嘴巴,“大妖的味道好好闻。”
“嗯。”低下头,嘴唇在对方的唇瓣上方停了片刻,又转移到额头上轻轻印下,“我已是螣蛇大妖。”
眨眨眼睛,双颊腾起绯红,眸光清澈如水:“咦,我的脸怎么在发烫?”
嘴角轻扬:“阿霖,现在我便带你冲上九霄可好?”
“好啊。”
将阿霖往天上一丢,瞬间用外衣包裹住。身形骤然化成金色长蛇,在半空接住那纤细的身体,盘旋着冲向天空。
阿霖侧坐在易的脊背上。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扶着金色的翅膀。白玉般的赤脚晃晃荡荡,清脆地笑着:“哈哈哈……易你好厉害……我要修成大……仙……了……”
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晴空中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消失,感觉怪怪的。这些记忆真的都存在于我的灵魂中?
“母亲,父亲很厉害哦。”首林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撒着骄,“总有一天父亲会变回强大的螣蛇大妖。我想和父亲母亲永远在一起,母亲,你一定要让父亲选择我。”
“嗯?”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团白雾中央似乎也有一双眼睛仰头看着我:“母亲,我能追寻过去预见未来,我会成为比父亲更强大的螣蛇大妖,守护北域妖界,所以母亲一定要让父亲选我。”
“什么?”
我还是没听懂,但是梦境渐渐模糊,连同首林的声音一起:“一定要让父亲选我,母亲……”
还没完全醒,耳畔又响起另一串声音,朦朦胧胧的感觉。
“活该……谁让你吃那么多牡蛎……呀呀呀小公主别哭……拉肚子能减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睡在身边的白知秋正嘟囔着说梦话,“乖……把姜茶喝了……”
说梦话时的白知秋是最无害的白知秋,我闭上眼睛继续睡。
突然,他语调突变,急促而激动:“李姨……李姨……我的孩子没了……我和霖霖的孩子没了……”
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睁开眼睛打量他。
只见他脸色蜡黄,额头上布满了虚汗,头发被汗水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嘴唇像被太阳晒裂的土地,翘起了一块一块的死皮。呼吸声噗噗兹兹,气息像火似的烫。
“哥……”轻声喊。
没有回答我,眉头越收越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的儿子……他们……杀了我儿子……霖霖……我们的儿子……”
“哥……”见他陷入梦魇,伸手想摇醒他。手掌触碰到他的肩膀,觉得有些异样,忙把他的衣领拉开,脑海里空白了下,随后心脏被揪了把似的,疼得喘不过气。
他的肩膀上胡乱缠着团厚厚的绷带,绷带本是白色的,却被黄色的脓汁和褐色的鲜血浸得变了颜色。回想起那天他替我挡雷时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是那时候受的伤吗?已经感染了。
伸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像火炉,他在发烧。
哥哥他……是血肉之躯啊……
“哥哥……哥哥……”
想把他晃醒,可他没反应,不断呢喃着:“孩子……孩子……霖霖……乖……”
急忙扯开缠在手上的绷带,下床翻他的医药包。
☆、第六章
剪开他的绷带,触目惊心,看得人直抽冷气。左肩膀还好,右肩膀找不到块好皮肉,黄色的脓水直往下淌。肩上明显凹下去一块,也不知骨头断了没有。
抖抖地用酒精浇着冲洗,可脓水刚刚冲去血水就淌了出来,鲜红的颜色刺得人脚软。
正手忙脚乱地处理,他睁开眼睛,眼里布满了被高烧点燃的血丝,通红。
“做什么?”声音已经嘶哑得变了调子。
“给你清理伤口,你在发烧。”
他勉强扯扯嘴角:“骨头没断,肉刮掉一块。你手笨,把我弄疼了。”抬手拭去我脸上的眼泪,“不听话,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真不像我带大的孩子。”
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一边冲洗,一边抽噎:“就弄,就哭,气死你。别乱动。”
“这具身体是花素见的,别担心。不过她要是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身体附身,挺麻烦。”
“那你还是活着吧,我们兄妹折腾的人够多了,别再招惹别人。”
他费劲地眨眨眼,呼吸声粗得像破锣:“听你的,我尽力。”
没有缝合线,用绷带捂着会再次化脓,清理完毕就只能让伤口这么晾着,我拿起注射器想替他打针消炎。
抬手按住我的手背:“兵荒马乱,青霉素很珍贵,你这不省心的孩子总受伤,留着。”
拨开他的手,去扯他的皮带:“反对无效。”
“小心你的手,别用劲,笨蛋。”他嘴上拒绝,却抬起腰让我动作,“哪学的打针,哥哥居然不知道。Your little secret?嗯?看样子,哥哥对你还是管得太松。”
微微有些不爽,把针头狠狠扎下:“被打针的时候学的。”
“……”他吃痛噤声。
打完针,他咳嗽着叮嘱:“呆在屋里别乱跑,等接应的人。”说完,渐渐陷入了昏睡。
通过窗棂往外看,只看到黑到化不开的混沌,连树的影子都看不见。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半点其他声响。桌上如豆的桐油灯左右摇曳,咕噜咕噜往上窜黑烟,偶尔爆出点点灯花。
想去看看易道在哪,又放心不下重病的白知秋。想着易道是妖尸,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又有白知秋的叮嘱。耐着性子坐在床边给白知秋擦虚汗。
坐着坐着,忽然白知秋的嘴动了下,侧过耳朵一听,他在轻声嘟囔:“冷……冷……”
摸摸被子确实挺薄,忙把几件换洗衣服搭在他身上,出去找被子。
打开门,走廊上连一盏照亮的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大厅的方向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还夹杂着觥筹交错的声音。琢磨着老板娘也许在大厅,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大厅摸去。
没多久眼前出现了灯光。大厅里坐着两桌人,一桌是几个脚夫,一桌是秦先生一家。正分别围着两张桌子吃木炭火锅,铜锅中的汤咕噜噜地翻滚着,大鱼头躺在白色豆花中间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浮着碧绿的葱花,馋得人口水直流。
看见我,秦先生招呼道:“易太太,你也住进来了,我还说一会儿找你去呢。”一面说着客气话,一面用筷子夹鱼肉。鱼肉来不及夹进碗就直接往嘴里塞,然后咀嚼着,用烫得通红的嘴巴跟我说,“这鱼头火锅好鲜,易太太你快坐下尝尝。”
旁边的老妈子理都没理我,只顾着夹了鱼肉吃,一边吃一边盯着锅,恨不得将脑袋都扎到锅里去。
只有秦夫人捂着鼻子,一脸委屈:“我都饿成这熊样了,怎么一吃就吐呢。”
“嘿嘿……”秦先生边吃边笑,“这就叫没口福。”
“请问老板娘呢?”我问。
秦夫人惊愕:“易太太,你会说话?”
不想多解释,只说自己有喉疾混过去。
然后说:“房里的被子薄,我找老板娘要一床。”
“在那边,我带你去。”秦夫人扶着腰站起身,咽了咽口水,“省得看着东西不能吃遭活罪。”
道过谢,和她互相搀扶着进了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也很黑,只有拐角处的墙上点着盏桐油灯。转过拐角,往前直走了一会儿看到一扇徐掩着的门。里面灯点得很亮,热腾腾的水汽夹着一股隐隐的微酸味道从门里头飘了出来,味道腥得让我一阵恶心。
还有人在嘀咕:“他是人身,为啥还好吃好喝供着?”说这句话的是店里的伙计,“要不冒点险,咬一口就能登极乐。”
“好,你去,跺跺脚灰飞烟灭。”老板娘答。
我寻思着这里可能是厨房,老板娘正在收拾鱼。边琢磨边走过去想推门,手刚接触到门板,眼睛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冷不丁让我全身一个激灵。
房间里,老板娘和店里的伙计背对着我,正蹲在木盆边收拾东西,就像收拾鸡鸭鱼一样。
但透过弥漫的蒸汽,我看到那些被他们收拾着的东西是头。
人头。
一个个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很完整。有的眼睛紧闭,有的眼睛微睁,被热水一泡皮肤微红,那种奇特的微酸的肉味从里头一股脑地散了出来,刺激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伸手捂住秦夫人因惊恐张大的嘴巴,正想转身,忽然看见易道直挺挺地躺在角落里,身上乱七八糟地搭着些乱头发碎皮之类的东西。担心他们对易道不利,我强迫自己继续朝里看,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老板娘和伙计手动得飞快,将人头上的头发眉毛胡子一把一把扯下。再把褪完毛发的人头往水里一滚,拿出来时人头便变得白生生的,像个白白的大萝卜。
随手一甩,把那“白萝卜”一甩,落进另一个木盆时,人头眨眼间变成了胖乎乎的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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