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叫我去巡山 (秋零沫)

　　“我明白……”他徐徐向她走了过来，抬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又迟疑了一瞬，继而垂下了手，“我很后悔，一直都很后悔。我……应该保护你的，我不想让你躲着我。”

　　“你什么都不懂。”她闭上双眼，神色更加冷漠，“我不是想听到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在自责，却又不肯与我沟通。是你躲着我，而不是我躲着你。”

　　容轩听罢，颇为诧然，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拉住了她的手，惊喜地问：“你……原谅我了？”

　　穆唯心里像被撞了一下，但还是将手抽出，毅然决然道：“我从没怪过你，从来没有。但我们……到此为止。”

　　她说着转身便走，不让自己有产生任何动摇的机会，可她没走两步，容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为了那个道士么？”

　　“玉命他不是道士。”

　　“……”容轩紧蹙眉头，终是忍不住怒意，上前道，“阿唯，我不知你如今作何想法，但我们可以一起回到东海，就像以前一样。你可以带上云染，带上霍紫筝，带上福爷，你想如何都行，我只求你不再怪我。”

　　穆唯怔然停下了脚步，分明早已下定决心，眼前却忽地浮现出曾经在少昊之国的过往：百鸟齐飞，春晖灼灼，仙云缭绕的碧山上是一片青翠葱茏。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探向胸前，抓着那个尚未完成的木雕，久久没有说话。

　　***

　　湿润的山间再次迎来了细微的阵雨，朦朦胧胧。司玉命将视线从不远处的那一双人身上收了回来，独坐在案前，寻来了纸笔，在上面画了些符文，可写写错错，废纸揉成了好几团，散落在他的脚边。

　　小徒弟们趴在窗前看着细雨，苦恼道：“师父，阿唯是不是要走了？”

　　他微愣，“……或许。”

　　阿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阿唯走了，就没有人举高高了。”

　　“举高高？”司玉命疑惑地望着他们，“什么是举高高？”

　　“就是把我们举起来。”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能理解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只是凝视着屋外的细雨，渐渐出了神。

　　方才他准备做一些吃的，可每每想到穆唯面对他做的食物，总是会露出被砍了两刀似的表情，遂决定去问一问她的意见，只是尚未出门，便看见了前来寻她的容轩。

　　他自然是重又回了屋，莫名心烦意乱了起来。

　　终究，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他微声叹了口气，唤来了两个小徒：“我们走罢。”

　　阿芊蓦地抬头：“不等阿唯了么？”

　　司玉命微微摇头，余光瞥见门口有什么人进来，方一侧首，手中的笔便轻轻落下，墨水溅了一地。

　　35「东海」

　　“……阿唯？”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出现在门外的女子，喃喃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走过去。两个小徒弟同时转头，惊喜地望着穆唯，但懂事的阿苏却抬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阿芊噤声，一同玩耍去了。

　　穆唯紧紧注视着落在地上的毛笔，目光中露出了然之色，微微笑道：“你们怎么了，看见我这么惊讶？”

　　司玉命不自觉地看向她的身后，却不见容轩的身影，开口之时，嗓子莫名哑了：“你……没有走么？”

　　“走去哪里？”穆唯笑着将掉在地上的毛笔拾了起来，放在他的手边，“我不过是回去还法剑，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司玉命依然有些不可置信，而穆唯则是转身走向了窗边，抱膝坐着。她许久都没有提及容轩的事，而他也没有多问，可这毕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无论再怎么选择性无视，都无法抹灭。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们每一次独处：他坐在案前书写着什么，安安静静；她则是坐在窗前听雨，偶尔会笑着与他叙说着什么。

　　“我的家乡在东海，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娘也在那里。”她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听来很平静，“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止是我，还有许多人，可而今却是飞升的飞升，离开的离开。”

　　司玉命一时听不出她想表达什么，只是轻轻地走到她身旁，给她盖上了一件外衣。穆唯懒洋洋地将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续道：“容轩的事，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恨他，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直小心保存的木雕，“本来是想在他万岁生辰时送给他的，可我怎么也刻不出他的脸，或许……是注定的。”

　　赶了许久的路，她有些困倦地微合双眼，而手中的木雕却被司玉命拿了过去。她不由一惊，抬头看见他正将这木雕往怀里揣，略略不自在道：“我替你收着罢。”

　　望着他如此肃穆的神色，穆唯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似方才的感伤：“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刻一个别的给你。这上面还有个‘容’字，你拿着多奇怪。”

　　她抬手又将木雕取回，指尖凝起法术，触及的地方皆被还原成了本来的样子，很快便抹去了本来刻在上面的痕迹，变回了一块普通的木头。此等法术再是简单不过，而她却经常带着锉刀，司玉命终是忍不住问：“明明可以将它变成想要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动手去刻？”

　　“因为意义不一样。”她眨了眨眼道，“这是我阿爹教我的。他说过，凡人的所有事都要自己动手去做，凡事没有捷径，所以羁绊才会更加珍贵。”提到这件事，她的眸子微微垂了下，忽而抬头道：“我们回少昊国罢。”

　　司玉命蓦地一怔，“……去东海？”

　　“不错，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线索，不如去东海一探究竟。”她莞尔道，“我也想带你去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的确，究竟是何人在解封上古凶兽，又究竟要做什么，他们至今一无所知。司玉命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她并不了解，但他屡次回避自己，以及时而苍白的脸色，都让她明白——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能坚持下去。

　　他何时会因为瘴气而消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想……治好你。”

　　她一字一顿，目光坚定沉着，令司玉命稍稍一惊，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告诉她，在她回来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好像泛起了阵阵波澜，分明对一切早已心如止水，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如此深的影响。他原本一直在静静地等待元神消逝，而此刻，却是如此地想要活下去。

　　***

　　前往东海的路途并不遥远，而对穆唯来说却不知为何有些陌生。

　　临走前阿娘告诉她，若非万不得已，最好是不要回来。她虽然不是很理解，但一想到自阿爹失踪后，少昊之国从此无主，尽管她不是很长进，却是有责任去主持大局。

　　玉中仙不知是何时转醒的，他时而会与穆唯说说话，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穆唯并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或者仅是寄存在血玉中的一缕生魂，但直觉告诉她，能够与上古神器融为一体的，决不会是什么凡人。

　　这一点，在到达东海之后得到了证实。

　　“这里……好熟悉啊。”玉中仙低沉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而紧接着穆唯便感到胸口一暖，是血玉再次亮起了暗红的色泽，瑰丽却幽沉。

　　“你来过这里么？”她问。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百鸟之国。”

　　“……”

　　玉中仙没有再次回答她，仿佛陷入了沉思。穆唯领着司玉命踏进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却没有见到娘亲。在她印象之中那个山明水秀的修仙圣地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风景依旧秀丽如画，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也许是察觉出她的动摇，司玉命缓缓抬手将她搂在怀里，不知应该做什么来安慰她，只是微笑了一下。

　　山谷之中空灵幽寂，穆唯念及司玉命身体里的瘴气，遂带着他前往一间药庐，还没进去，便瞧见里面爬出来一只慢腾腾的乌龟。

　　“……阿福？！”

　　她惊愕地叫唤了一声，而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惊，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化作了一个年迈的老人，笑着唤道：“大王，你怎么回来了？”

　　福爷的出现是她没有料到的，通常在少昊国之外，福爷的法力甚微，连维持人形都是一件难事，更别谈在他们之前爬回来了，但她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从一开始，福爷就是被阿娘派去照顾她的。

　　多年没有见到母亲，而少昊国这边却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大约就是有人跟在她的身边。

　　“我想回来找禄爷给一个人看病。”

　　“看病？”福爷连忙摇头，“大王，夫人曾叮嘱过你不许回来，现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他说到一半脸色微变，没有继续说下去，穆唯却是奇怪道：“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