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我幻想中的衣裳变做了现实。
那时候我们父女俩一起对着衣裳笑出来。是的,衣裳很美,只是我从来没有穿。
那时候我们父女俩人更象是一对贪玩的孩子,这件衣裳就是我们制作的一件成功的玩具。象这样的玩具还有好多件。
想不到父亲会把它们都保存下来。
我微微笑着,又拿起另一件。
曾经快乐那么单纯。
可要打破它又那么容易。
我把那些衣裳又都装进箱子里去。
父亲那个穿灰衣的仆人,远远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他的注视总让我有一种——我应该认识这个人的感觉。
可是记忆中又分明没有谁能和这个对得上号。
也许,我还没有全部记起。
父亲饶有兴致地说:“去去,换上让我看看。”
我笑着点头:“好。”
这衣裳美是美,可是穿起来拖拖拉拉实是不便。旁的不说,袖子是广袖。恨不得拖垂曳地,真是什么都做不成。裙子后摆和缀满海堂花的披帛拖了快有一丈长,走路都得当心着走,要转弯时,就得停下来把后摆挪一挪——自己还没法儿挪,后头得另跟一个人专给拾掇这个。
啧啧,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费劲弄出这样一件华而不实的衣裳来。
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看上去很美的东西。
华服美饰,俊逸的少年,还有……情窦初开的爱情。
我把最后一根丝绦系起。轻轻推开竹门,迈步出来。
父亲听着门响,转过头来。
我双手拢在袖中。屈膝俯首,行了一个福礼。
父亲怔了一刻,才轻声说:“很好看。过来。”
我走到父亲身边,他轻拍了下垫子,我缓缓坐下。这裙子站着都拖得极长,坐下来更铺满了半间屋子,繁复迤逦,象一大朵盛开的花。。
“这个头不大衬。”父亲替我把头发散开,又拿梳子替我梳了两下。他做什么都在行,可是梳头么。还真难住他了。
“这样也挺好。”
我笑着点了下头。
镜子里的的容颜,亦似亦非。
我回过头来向父亲一笑。
这一回我不会再犯傻,更不会自暴自弃。
许是老天垂怜。我才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能再见到父亲,纪羽。还有,能拥有这一世的亲人,齐靖哥哥。齐涵姐姐,姨母……
我微微垂下头。
这一世我不会让旁人伤害到我的亲人。我爱的人。
“纪先生来了。”
我还没来及起身,隔门已经朝两边拉开。
师公站在门前,我扶着膝站了起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需要仰视他的小孩子了。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想出去一趟,问问你的意思。”
“好,等我去换下衣裳。”
我把那件繁复异常的衣裳脱下来,隔着薄薄的木门,也没听见师公和父亲说话。
当然,他们两个如果不想让人听到,有得是办法让人听不到。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走吧?”
师公点了下头:“好。”
等出了屋子,我还没忍住好奇:“你刚才和父亲……说什么了?”
他淡然的看了我一眼,没回答。
我换个问题:“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就知道。”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我低头笑笑,他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学他,原样儿把问题拨开,心里偷偷的得意一回。
师公嘴抿了起来,看起来嘴唇显得更薄了。
我们出了山庄,一路到了镇子里。镇子本来就小,现在挤得满满当当的,两家稍大些的车马店、客栈是不用说了,听说那些人,有的在人家茶馆的堂屋里打地铺的,有的就借宿在民家,还有一些都挤在镇西头的破庙里。那儿那庙香火盛,院子很大。后来经了火,烧得光剩了个空院子,渐渐就荒了,现在那里挤满了人,头上还有片瓦的地方,早被占光了。后来就住在院子里,跟露宿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这些人还是趋之若鹜,吃着粗糙的干粮,幕天席地的,却一个个兴致高昂,三个五个聚在一块儿,自以为隐密的谈论着。
沙湖可能有剑仙遗迹秘宝的消息,就象一块肥美的肉,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有的人野心勃勃志在必得,有的可能觉得自己本事不行,不往前凑。可是人家吃了肉,自己说不定能喝口汤。就算什么都没捞着,能看一看仙剑遗迹什么样,也不白来一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混江湖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讨生活,不在这儿死,明天也许会在别处没命。不如拼上一把,富贵险中求。
我和师公要混进这些人里再简单不过,连易容都不用。
什么易容比得上幻术?
师公幻术个老头儿,满面风霜,衣着破旧,和随处可见的江湖客一样。我呢,化成个壮汉,破庙这一块儿这样的汉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再普通不过。
沙湖的人原来觉得这些江湖人有些古怪,不过后来看他们也没闹事打架,胆子也大了。好些人就挑了担子来这儿卖东西,卖饼的,煮了鸡蛋来卖的,还有卖茶的,吆喝着,十分热闹。
我和师公从人群里穿过去,有人和我们擦肩而过,一眼都没多看我们。
破庙的院子里都快被占满了,但凡好点儿的平坦点儿的都占上了,我们在一块干净点儿的石板地上刚想停下,旁边就有人瞅我们一眼,有意无意的抖他的破包袱皮。
意思是这儿有人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破庙二
我们往旁边挪了挪,师公坐了下来,就象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儿一样,拿出旱烟袋。我替他打着火,看他一口一口的抽起烟来。
也许是我们的姿态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搭话,问我们从哪儿来,贵姓大名。
师公和那人闲扯,这时候他就象个普通老头儿一样随和。
可惜他平时话没有这么多。
“从金州来。”
“哟,从金州到这儿可不近哪。”那人说:“赶了好些天路吧?老爷子怎么称呼啊?”
师公说:“姓贾。这是我师侄,姓吴。”
那人说:“有礼。”
我也叉手还了一礼,还是不吭声,很完美的扮演着一个身强力壮不怎么会说话的年轻人。
“两位虽然路远,可来得也不算晚,今儿就有大事儿。咱人多心齐,众人拾柴火焰高,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能得好处。”
师公不慌不忙的吐了口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事儿,总有个挑头的吧?”
那人翘起大拇指:“您是老江湖。这个事儿,有北剑阁挑头,咱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跑腿打杂,事情可算轻省了。”
说得对,大事儿上人多也不顶用。可得了好处怎么分呢?
那人说了几句,看我们不太热衷,就走开了。又过来了一个,压低声音说:“老哥不要轻易信他。一句实在话没有。北剑阁那样的地方,和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到头来,好处是人家的,咱们白忙活了倒没什么,要是让人当了马前卒……把小命送了,那才冤枉。”
师公抽完一袋烟。在鞋底磕了磕烟灰:“他说的也有道理。人家财大势大,咱们惹不起。”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今儿真有大事儿,两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哦?”师公表现得感兴趣了:“真有事儿?”
“这大家伙儿都来了好些天了,互相都快把祖宗八代都问清楚了。老哥难道就不奇怪,这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怎么传得这么多,这么远?”
能问出这个问题来,证明眼前这个人是有脑子的,和那种只知道提着刀剑混日子的人不一样。
那人朝另一个方向呶了下嘴:“还不是那边……”他说:“你想啊,一般人得了这样的消息。还不得藏着捂着,生怕别人分了去抢了去。这一回倒好,该来不该来的。全来了。你说剑仙要是留下了一把宝剑,那这剑归谁?要是留下了一本剑谱,难道不成所有人一拥而上一人撕一块儿纸角?”
那人还想接着说,有人在后头喊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中午北剑阁有人过来,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猜这消息师公也是事先知道的,不然不会今天凑到这边来。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这些人想怎么寻宝?
那处遗迹深埋地底,不知道方位、深浅,这些人一起动手。挖个十年都挖不出什么结果来。
“北剑阁为什么要散播这消息?”
我也想不明白。按文飞越彤这夫妻俩的个性,有好处绝不会允许别人分沾。
“也许不是他们散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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