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死在文飞手上的。
她的死,绝对和齐泰生脱不了关系。
一样的傻。
我们从青鸾夫人那里出来,终于解开心中一个谜团,可是并不觉得轻松。
师公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又觉得于镖头那些人是因你而死?”
我看了他一眼,夜色中师公的目光幽邃如深潭。
“夜蛊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从无害人之心。为什么非要把别人作的恶算在自己身上?”
我垂下头:“你不懂……”
看到宋家那热闹的大宅,一个活口都没剩,尸横就地,死寂一片的情形,我当时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一定还没有醒来,这只是一场噩梦。在梦里,你只有恐惧,后悔,却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不能逃走……
如果不是我和姚自胜一时好奇逞强,最终制出了夜蛊,那些人就不会无辜惨死。世上不会出现那样可怕的景象。从宋家那件事之后,我屡屡在梦中回到那个时候,推开那两扇朱漆大门,门后面不是书香繁华的世家景象,而是一地无声无息的尸首。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
可是我第一次那样惊惧悚然。
就象……我和姚自胜,一起解开了口袋,放出来一只不由我们控制的恶鬼。
死于夜蛊的不止宋家一家。
远的不说,还有雷家庄。
一眨眼,上千条人命……
“我当然没把那些人都当做我杀的。可是毕竟是受了我的连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发颤:“想起来的越多,我反而越后悔……”
原来被卷进那个巨大的致命漩涡里的人,有那么多。 ~他们之前不认识我,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遭遇了飞来横祸。连这一世的母亲玉河,姨母齐笙,连齐靖齐涵,连雷芬和雷芳……她们都还在被当年我做下的事情连累。
师公的手一带,将我紧紧抱住了。
我两眼酸热,刚才还能忍得住,现在却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淌下来了。
冬夜里的风象刀子般利,脸上被割得生疼。
师公的手捧起我的脸,他的唇熨贴在我的唇上,就象一抹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我的手有些无力的抬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唇齿厮磨间,舌头上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味。
师公半扶半抱把我带回屋里,口气比往常轻快,拿了镜子给我:“你瞧瞧,跟花猫一样。”
头发也揉乱了,眼泪被寒风一吹,脸上现在又是发红,又是发紧,好不难受。
师公吩咐僮儿打了水来,我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梳齐。要系发带时,师公却把梳子接了过去。
“我来替你梳一回头。”
我小声问:“你会么?”
“一次不会,两次不会,次数多了就会了。”
我脸上微微发热,转过头来。
师公的动作轻柔——当然,不是很熟练。
我在镜子里看见他眉宇间极为端凝认真,仿佛在做一件至为重要的事情。
唔,他在练功、思索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子的。
……梳个头,用不着如临大敌啊。
我忍着笑,师公替我把头发挽了一下,拿了一根玉钗替我簪在发间。
“看看怎么样?”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大概是怕扯疼了我,所以挽得太松,没一会儿肯定会松脱的。但是松落落的有股慵懒意味,倒也不难看。
我点头说:“嗯,手艺不错。”
折腾了这一夜,天已经要亮了。
我猜文飞、齐泰生他们昨天一夜大概也没有睡。齐泰生和魏氏多半在和那支假的信筒较劲,文飞和越彤夫妇俩一定在琢磨那几张旧纸残图。
那图……是沙湖的山势地形。
他们来找的,必是剑仙遗迹。
据说越彤的那个越家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那么有些残图秘本,也不是太奇怪。
只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一起来了……实在不是一个巧字就能解释得过去。
“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
以前我也在师公这里过夜——不过是各据一个蒲盘打坐。
现在我却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下歇着。
师公坐在我身畔,一只手还被我握着。
“那些人做的恶,与你没有关系。难道强人为了金银害人性命,却要把罪责归在金银上?若不是那些黄白之物,世人怎么会动了贪念?又或者按你的想法,那被劫之人本就有错,他根本不该带金银在身上,不然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我眯着眼,低声说:“这不一样。”
师公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我侧过身,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师公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管你想起什么来,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都不会变,你也要……牢牢记着。”
我记得的。
不管这世上的人怎么看我,他总是信我。
不管我做过什么,他一样对我不离不弃。
自怨自艾于事无补,如果做错了,那就尽力去补偿。
是的……
旁人欠我的,我终要讨回来。
而我亏欠旁人的……还能够偿还吗?
我闭上眼,师公的头轻轻落在我的额上,低声说:“睡吧。”。.。
☆、第五十七章 心事 一
第五十七章 心事 一
感觉刚刚合上眼就被人叫醒,漓珠师兄站在雁三儿身后,我揉了揉眼,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怎么了?”
“我们楼主来啦。”雁三儿眉开眼笑:“快快快,快爬起来。你还记得吧?上次见我们楼主时,你只有几岁大呢。”
齐伯轩来了?
我愣了一下,漓珠上前一步:“雁前辈,咱们这儿多有不便,还是出去等师妹吧。”
雁三儿笑着说:“对对,我胡涂,你现在不是小丫头,是大姑娘了,自然不便。”
他们出去,我扯了衣裳穿上——昨晚我记得我是在师公那里睡着的,醒来却在自己床上。
他怎么把我送回来的,我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以前我随师公出门的时候,过山涧溪流不便,他就揪着我的腰带把我拎过去——要么就是揪领子。
昨晚他把我搬回来,是揪的腰带还是领子呢?我现在已经不是幼童身材,只怕他揪着不那么方便吧?
我两下梳好头发出去,雁三早等不及了,扯着我就朝前走。
齐伯轩站在亭子边的桥上,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斗篷。师公站在他身旁,斗篷却是白色的。
一时间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黑白无常。 ~满目冰雪中这么两个人,咳……
虽然师公与齐伯轩气质并不相同,师公显得淡漠,齐伯轩显得冷厉,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雁三儿倒是朵奇葩,不管是在师公面前还是在他的顶头上司齐楼主面前,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和路旁的乞丐他也是这么一副笑脸,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是一样。
齐伯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可是……让我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仿佛被他看穿了许多秘密一样。
也许是我的错觉。久居上位的人,自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也更有威慑力。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等师公和齐伯轩,还有雁三儿他们三人出了庄,我仍然有些心神不定。
父亲正在忙活。
自然,他忙活依然是从容自若,赏心悦目。
“来得正好,过来。”
我被父亲抓了壮丁,碾药渣。
“父亲这是要配药?”
“唔。”父亲停下来看我一眼:“你有心事?”
“没什么。”我闻了闻药味儿:“这是做什么?”
“做幻墨。 ~”
这倒是,我看到桌案旁边的箱子里还放着不少墨石。
这些东西父亲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记得我们从百元居回来时,马车上没这东西。
这一箱墨石虽然看着不多,可是只怕有上千斤重,父亲怎么弄来的?
“我让人去取来的。”父亲看我一眼:“你不会觉得我两手空空只能跟着你在这儿吃白食吧?”
啊,是,父亲还有个仆人。
说实在的,那个人存在感实在不强,就象晨雾暮烟一样,就算他站在你身旁,也常让人注意不到。
“父亲这个仆人是从哪儿找来的?”
以前百元居的仆人我都记得,没有这么一个人。
“是他找了我。”父亲嘱咐我一句:“碾细些,不然做出来的墨可不纯。”
我努力的碾药。
父亲正在那里挑拣墨石,风从窗外吹进来,微微的凉。
“要不要把窗子关上?”
“不用,我不冷。”我迟疑了一下:“今天,惊雁楼主来了。”
父亲头也没抬:“齐伯轩?”
“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安。父亲知道他?”
“曾见过一面。”
父亲没说在哪儿见的,如何见的。
我凑过去好奇地问:“父亲怎么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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