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很怀疑其他地方的主教们是否也像拉尔夫这般守时,但八成是这样,在其他国家,教宗的命令一贯比在奥丁更管用些,况且在这之前,也确实没有丝毫的讯息透露出来。
为什么?伯爵夫人皱了眉头,难道骑士团不是教会的武装力量吗?他们跟教宗不一向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吗?她想象不出教宗这样做的用意,但却急切的想要得到亲人们此刻的消息:艾尔伯特和爱德华。
诺丁城的信使当天下午就从黑漆的大门离开,纵马向四面八方驶去。除了沿途打探消息,他们还要将伯爵夫人,或者说国王的旨意传达下去:不论听到何种风声,奥丁的领主们都不许轻举妄动,对骑士团保持关注跟警惕,却不可行逮捕之事。
并非莉亚想要针对骑士团,而是在获得艾尔伯特两人的确切讯息之前,她不敢保证不会是骑士团内部出了问题。如果因内乱引起,那么控制奥丁境内的骑士团成员,说不定对她的亲人们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当然,这一切首先,是已经违反教宗旨意的了。所以在三天后,还没有消息反馈,而诺丁汉却已回城的时候,莉亚感到有些心虚。
“哦,乔治,”她半低着头,眼神向上瞟着观察她丈夫的表情。“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伯爵夫人紧咬下唇,苦着一张脸问道。短时间内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那位精神领袖的威严,虽说她是半点都不信教,但在亚美这片大陆上,已经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行为。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贸然逮捕境内所有骑士团成员,我怕,我怕……”会危及我亲人的安全。
诺丁汉没说话,只是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场面。大儿子跟女儿闪着一双双碧绿色的眼睛,满是希冀之色的望着他,而小儿子则手脚并用的,撅着小肥屁股哼哧哼哧在床上爬,还时不时的仰头咧嘴,朝他卖萌一笑。伯爵掐着额心摇了摇头,为了讨好自己争取宽大处理,妻子连孩子们这杀手锏都亮出来了。“把他们先带到隔壁去吧,”他吩咐侍女。
国王跟伯爵小姐向父母行礼道别,伯爵少爷则是用哗啦啦流到下巴的口水当做了再见,转眼间,包括侍女们在内,房间里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诺丁汉夫妇。
心底咯噔一跳,伯爵夫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过来,”伯爵坐在床边低声唤道。
莉亚磨蹭好半天,以堪比乌龟的速度终于蹭到了丈夫面前,然后开始发出一种,类似蚊子叫唤的撒娇声:“嗯,哼哼嗯,哼……”
诺丁汉终于被她气笑了。“你怕什么?”他问。
哦,怕什么。
莉亚心里清楚虽然她不信教,她丈夫不信教,她看不上教宗,诺丁汉也看那老头不顺眼,但在这个世上,信亚美教的可还大有人在。不说为了信仰,就算只是为了利益,如果教会振臂一呼号召亚美教国家对奥丁群起而攻之,可就不只是麻烦,而是灾难了。当然,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未必能够成为声讨一个国家的借口,顶多是在教宗心里埋下不和谐的种子,不过这不和谐的种子,却已经不是埋下的第一颗了……
莉亚抿抿嘴唇,实话实说:“我怕,你会生气。”教会的老头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因为她的决定为诺丁汉的统治带来麻烦,让他心底不舒坦才是她最揪心的。
诺丁汉望了他妻子一会儿,抬手拉她坐在他腿上。“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除非她像妈妈那样,而那时他所能感受到的也不会是气愤,八成是那个叫“心痛”的矫情词汇。可他又笃定,妻子一定不会这样对他。
莉亚盯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真的?”好像是真的,眉头都没有皱哎。
伯爵大人却没回答,而是略低了头把嘴唇凑到她嘴角,继而磨蹭着她的嘴唇,紧接着又在口腔内搜刮一番,把胸腔里的气息吸了个干干净净。
“唔,”嘴唇重获自由,伯爵夫人忐忑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双臂勾着丈夫的脖颈,整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接着问:“哎,那你说,教宗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话题转换也太快了好吗?!诺丁汉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却发觉当事人半点都没察觉。刚才多好的气氛呐,伯爵大人在心里惋惜着,但还是回答道:“当然是,利益。”
骑士团是亚美教的武装修士团体,这点不容否认,早在现如今这位教宗的前任执掌亚美教的时候,大团长阿诺德·波利斯和他的挚友们所创办的骑士团,就已经打上了官方的烙印,成为教会的一支武装力量。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团长跟前任教宗看对了眼,并不代表他跟现任这位也能处得来。况且在冠名修士团体的最初,双方也不是没有相互支持又相互利用的目的。亚美教凭借骑士团抵御异教徒的行为,起先是在两个大陆频繁交战的边界地带,而后在整个亚美大陆,都取得了十分高的声誉,后者更是它东征掠夺、宣扬教义的主力;骑士团也凭借官方承认,在亚美大陆站稳脚跟,更因此延伸出一系列跟银行挂钩的经济业务,而每年仅仅是贵族们给予的捐赠,就已经抵得上斯卡提这样的强国一整年的国库收入,而且,还不用缴税。
可以说,这是一个互惠互利、合作双赢的局面。如果不是两个团体的最高领袖互相看不顺眼,而骑士团又起了独立之心的话。
诺丁汉并不清楚当中太多的细节,但他却猜到了斯卡提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你的那位堂兄,恐怕在这场内斗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哎?”这件事,又跟腓力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他可还欠着骑士团一大笔钱呢。”一大笔即使搁到以豪富而闻名诺丁汉家族身上,都会觉得扎手的高额欠款。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人或许并不是朋友,而恰恰就是你的敌人。腓力的所作所为,如诺丁汉伯爵所想,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当初他借钱的时候想的是,先把泰格军队打发走,回头我总有机会把这笔钱赖掉;当伊登起义越闹越大的时候他想的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把这笔钱赖掉;而当大团长找到他,并说明自己真正目的的时候,腓力王的眼睛登时一亮,这不,机会来了。
正如爱德华当日对莉亚所说,骑士团肯筹集这么一大笔钱出借,又千方百计设计了复利计息,所为的并非是高额的回报。他没有告诉莉亚的是,骑士团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建立骑士国。
当然,即便有了目的,也不代表一定能够实现,在借钱的最初,大团长也不敢保证腓力一定会就范,他只是怀揣着这种梦想,只要有可能,便不肯错过。
教宗跟骑士团之间的摩擦跟矛盾到还在其次,他本性的愚蠢跟贪婪才是最令阿诺德心惊胆战的。虽然在各个国家都有据点,但骑士团的总部却设在教宗领,简而言之,在教宗的眼皮底下,那老头是如何看待骑士团的惊人财富的,大团长用脚趾头想都能够猜到。
如果只是为了夺财,阿诺德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忧,虽说骑士团后期的财富积累跟创造都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所得,甚至隐藏着诺丁汉伯爵夫人的智慧,但在成立的最初,他们确实借了教会的光,大团长虽不愿,可也不会仅仅因为钱就跟宗教领袖翻脸。但他心里很清楚,教宗想要的并非只是财富,骑士团越来越高的声誉跟势力,才是令教宗最为忌惮的,对方甚至透出这样的怀疑,怀疑自己想要取其而代之。
别逗了,骑士团在名义上虽也遵守修会的三大规,但在很多时候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执行。阿诺德同他的好友安德鲁一样坚信,对信仰的忠诚本不该拘泥于形式,要他放弃现在自由奔放的生活,像他讨厌的老头儿那样顶着大帽子裹着大袍子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装bility?他可办不到!
但这话他不能说,他说了,教宗也绝不会相信。所以,大团长只能苦逼的无视对方忌惮、怀疑的眼神,暗地里偷偷的为自己和两万名成员兄弟找起了退路。腓力正是这个时候撞到门上来的。
斯卡提是阿诺德的故乡,如果要选择一处落脚点的话,他当然更倾向于回到他生长的地方。而且在亚美大陆,还不起钱,拿土地来偿,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如果说在借钱的起初,大团长还不笃定他的计划一定能成功、他的目的一定能达到的话,那在听闻伊登暴乱并且越演越烈之后,这位老牌骑士的眼睛都要弯成了一条缝,有门儿!
伊登等三郡的起义最终因腓力王的妥协而落下帷幕,但这三郡,尤其是伊登人的凶残,却在斯卡提贵族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整整一城的贵族啊,在那群低贱的、肮脏的、比虫子还卑微的纺织工匠手中,几乎没留下一个活口。好在他们多少还有些底线,让大部分妇女跟儿童走了出来。
这在亚美大陆算得上是惨烈,因为即便敌我双方的攻城战,都遵守着不杀贵族的不成文规定,而在伊登郡,却上演的惊人的逆转。商会跟工人们占据了控制权,贵族跟男丁却都只剩了一个个挂在城门外的人头。即使伊登的主权再次回到腓力王手中,即使工人们放下手中武器再次回到肮脏破旧的车间成为这城市最底层的臭虫,即使国王承诺了会派王家卫队驻守,全斯卡提,都再没有一个贵族敢踏上这块领地,更别说接手统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