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太快,白雷的拙眼自然没看清全部。就在他刚刚歪了脑袋的一瞬间,原本已退到洞口的老爹,出其不意的竟又杀了回来,也不知他从哪儿掏出来的银针,直冲着白雷身后宁斯的天门正中刺去。
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明明连宁斯自己都未发觉,偏偏,那站在宁斯身后的黑衣居然快得好似闪电一样,挡在了宁斯的身前。
结果,那银针正扎在了黑衣肉盾的额头上,黑衣动也不动,直到宁斯说了句‘退下’,那黑衣才横了两步,又闪到了后面。而那根银闪闪的针,还树在他的脑门上,像打在石板上的。
白雷是早就见识过这群‘冢卫’本事的,本也算见怪不怪,可不知为何,白雷还是有种感觉,这些黑衣,似乎比上次见到的那些,身手更快,皮肉也更加坚硬了。
白辰见自己的偷袭未成,倒也未怒,侧头啐了一口,碾了两脚。“我当我才离开没多久,江湖上又多了几号顶尖儿的高手呢!原来是些‘行尸走肉’……”
宁斯嘴角微扬。“我倒是差点忘了……这‘神鸠术’,崇华派也有个懂行的。只是……前辈你虽懂得‘神鸠术’的原理,实实在在的活体,这还是头次见吧?”
白辰双肩一怔,眼中一暗,细眼又将眼前的宁斯打量了几遍,面色微白,恍恍中轻道:
“你不但懂得这针法,还……知道它的名字。”双目一怔。“你、你说你叫……宁斯?”
宁斯莫名,却也未回。
被宁斯圈在手间的白雷朝着老爹一阵挤眉弄眼,这下,白辰却不再是装的,而是……真的对其视而不见了。
他将脸前的宁斯仔仔细细看过一番,口间,隐隐唤道‘神鸠术’‘神鸠术’‘宁斯’,直到……他终于将眼前这人的面容,与记忆力的某个片段,渐渐联系到了一起……
心中一片震惊。
其实便是只有这‘神鸠术’三字,白辰业已想到了他的那个前师叔——白孽霜。白辰十岁被带回崇华山,同年,拜在白洛英的门下,作为崇华当时的入室首席大弟子,他更是文武双修。白辰一身武艺都是承自师父白洛英,然而他真正最擅长和喜好的,却是师叔教他的医卜之术。
说道‘天下第一神医’这个名号,纵观皇朝上下数十年甚至百年间,只有‘白孽霜’三字,堪当此名。
俗话说,天妒英才。将这话用在他这个师叔身上,到也算应景了。
白孽霜这一世,在外人眼中,只得二字‘怪医’。他除了一门心思的钻研医术,别无所求,亦无所好。他脾气怪异,时而暴躁时而癫狂,教不教,教谁,都是看他心情而定,那时包括白闻律在内的一些崇华弟子都在背后唤这个师叔作‘疯叔’。然而,白辰,却是崇华派,甚至可说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打心底里佩服他,敬仰他,还有……了解他的人。
白辰是白洛英带回门下的,所以,即便当初白辰动过想要拜入师叔门下的想法,却也未曾实现过。
白孽霜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医术而活的,白辰渐渐明白,师叔的严厉和对弟子的暴怒不过是他希望行医的人要更加严谨的对待生命,师叔的眼中不过是为了救人,为了活人。他自创的‘天行针’、‘百脉通络法’还有‘万血归一术’等一些医疗之法,至今,已不知救了多少将死或绝症之人。这些救人之法将流芳于世,千百年后,为人称颂。只是,又会有谁记得,那曾是一个除了‘怪医’,旁人连名字都唤不出的崇华前辈的毕生心血呢?
因为,他被崇华派除了名,甚至,死后连一个牌位都不能立。
师父曾说,人错一步,一生误。而在白辰看来,假若再给师叔一次机会,让他再选一次,他毅然、决然,还是选择那条路,就像他十年前那样……至死,不渝。
而害的他身败名裂,一朝沦为魔道之流的,便是这‘神鸠术’。遥记得当年……
‘师叔,你给我留下那么多医书,可、可这本神鸠术,为何里面是空的?’
‘疯子!这等邪术,你要学了,莫不是要和我一起入魔道?’
‘师叔,你救了那么多人,怎么会是魔呢?’
那时的师叔,一反了多年的常态,竟笑得好是慈祥,摸着白辰的稚嫩的脸庞,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他说道:
‘你啊……还小,将来倘若有一天,你遇见个人,为了她……你宁生宁死,宁背千古骂名,宁遭天怒人怨,只为……守她一世,你却觉得,这世足矣。’
‘白辰啊,师叔我这辈子……够啦!’
后来,师叔就真的走了。他走那天,崇华派上下封门,没有一个人去送他,那时白辰翻了院墙,钻了狗洞,跑到村角,才见到了师叔最后一面。
白孽霜驾了辆马车,他坐在车头,赶着车。天下着小雨,他坠了一脸的水印,却含着笑,回头,不知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白辰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看了一辈子师叔的怒容,他的暴躁,他的狂,却……从没见过他如此畅快,如此……幸福的笑容,即便是那师叔习得世上最高深的医术,那笑,也未曾灿烂过今日。
而那个躺在马车里,那个能让师叔如此幸福的人,白辰更是难以忘记。因为,师叔的一套‘神鸠术’,害他失去所有的‘神鸠之术’,就是为那个女人,所创的。
从师叔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确切的说,是只吊着一口气,失血过多,心脉已无。师叔用了许多名贵的药,才将她的‘身体’保存下来。
为了找到让她起‘死’回生的方法,师叔……甚至不惜逆天而行。他挖了许多死人出来,将他们剖开,研究,然后施针、用药。直到有一天,他的针,不再停止于死人的身上,而转移到了活人的身上。
当他的‘神鸠术’利用到活人的身上,活针和封针可以停止人体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能力,使人达到无欲无求只一心听从命令的状态,只是,这些‘半死人’的寿命极短,有的,只能活上几天。
这样可怕的医术,已不再是为‘救人’而立,自然而然,被打到了‘邪术’的行列。
师叔搭上了自己的身家、名誉、地位,甚至未来,却,只换来那女人的‘一世长眠’。而白孽霜却只留下几字‘这世……便够了’。
当白辰的思绪再回到现实,当他凝神细看着脸前被换做‘宁斯’的人。
白辰莫名感到一阵寒袭上胸前,双手一紧,眼中微蒙:“你是……她的……”
后面的话,却始终不敢说尽,只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荒谬的猜测。
那个女人的脸,幼年时白辰也只是偷偷的看过几回,可是,他却细细的记在心里了。因为那个,毕竟是毁了他师叔一生的女人。而脸前的这个男子,以他的年纪,还有他身边所带的‘冢卫’,这一切,由不得白辰……不疑。
白辰心中猛地掠过一个名字,那个……师叔在梦中一遍遍唤到的名字。
“你可……认得……思朦?”
这二字一出,宁斯登时一怔,连那抵在白雷脖子上的匕首都险掉到了地上。
白雷好奇的侧目一抬,却见那宁斯一脸的惨白,正如当初在崇华初见他受重伤时的面色一样。心中不禁好奇,这老爹一辈子识得的人,崇华之外的,不是女的,就是‘母’的,而且,多半都是和他这老爹有些孽缘的。想到这里,心中一道寒流飘过。
“你丫……果然又是你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了。”白雷朝着老爹就是一记白眼。
白辰却未理他,只望着那宁斯惊异的神色,心中的猜测,便是已应了大半。
“你就是那时的……那个孩子啊……”白辰一阵黯然的神色,似是又想起了记忆中那个痴情不渝的师叔。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认得我?”宁斯有些慌了,从对方的口中,他听得出,白辰是知道宁斯底牌的,而宁斯……除了知道他是崇华第子之外,却是一无所知。再加上白辰望着他,那一脸若有似无的同情之色,宁斯,难抑的有些暴躁。
这种被人看的死透,自己却没有一点头绪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抓狂。
白辰没想过要瞒他,随即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回了他的话:“你自然不认得我,我曾经偷偷看过你一眼,那时你才三岁。但……我认得你母亲,思朦。”抿出一抹苦笑,那涩上泛,甚至让白辰有些难以开口。“她是我师叔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你……是我师叔,最爱的女人的儿子,只是,却不是我师叔的儿子。”
“你这个疯老头!满、满口胡言的,你……”宁斯一时气冲上脸,鼓着通红的脸色,向身后的人一挥,三个黑衣,腾地跃出,挥剑直指白辰。
白辰脚下疾风,险险避过。
白雷这才看清,这次绝不是猜测,此时脸前的这帮黑衣,一个个的身手真是更加‘非人’了。看着老爹赤手空拳以一敌三的境况,额上的冷汗涔涔落下。
“都,都是熟人,还打什么呀!”白雷有些焦急,余光正瞄到那铮亮的寒剑扫过老爹头顶的一撮乱发,断发飘下,悠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