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因此而惊跑开来的行人纷纷朝她尖叫咒骂。她视而不见,因为她脑子里陡然间全乱套了,只剩下刚才那惊魂一瞥后留给她的汹涌而来的恐惧。她看到有张脸伏在那扇车窗上,脸很模糊,但可确定不是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也不是“保洁员”,她有一头非常非常长,并且光滑的头发,像匹上好的绸缎那样披散在她脑后,随着车飞速而行所带起的风,在窗外波浪般招展。
随后刘晓茵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么一把头发。
也是这么浓厚,也是这么光滑,也是这么整齐而美丽。
但那把头发应该在4号间的那张废弃的手术台上吧……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她看到前面有几个小孩一脸苍白地在马路中央的人行道上呆看着她。
她急踩煞车,却随即想起自己匆匆上车逃出殡仪馆的这一路,她都没有系安全带。
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车尖叫着在离那些小孩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而她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就此失去意识。
醒来时人已在了这间医院里,脸和身体以及腿全都受了伤,所幸伤的面积很大,但都不致命,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入院算算至少也有两三天的样子,始终也没再见过那些东西出现,想来可能因为那场车祸抵消了鬼灾,他们也就不来找她了。
说到这里刘晓茵重重吐了口气,然后一头倒回床上,不出片刻呼噜声大作,竟是睡着了。
我呆呆看着她,思路还没从她那急转直下的故事中缓过劲来,所以根本没办法像她这样说睡就睡着了。看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我不由苦笑着看着床底下以及门那边越来越多苍白的脸,一边后悔着不该就那样随意地把锁麒麟还给了铘。
至少留在身边对那些东西还是有点警摄总用的,哪怕铘已经不管我了。
但现在那些东西是如此堂而皇之地聚集在我周围,在这一天里阴气最盛的时候,用它们模糊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我,咕哝着一些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语。
“走开!”于是我背对向它们躺到床上,朝自己脸上用力压了个枕头。
但依旧能听见它们悉悉索索的叹息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那些冰冷的寒气。
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姥姥有没有教给我过什么临时解决这种状况的方法,后来想到,也许可以用自己的血试试,但把手指头伸到牙齿边时怎么都咬不下去,这玩意十指连心可疼得很,如无必要我真的不打算这么自残,何况那些东西也并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不是么。
这么想着时,我忽然看到窗玻璃上投映出来的影子,是刘晓茵,她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似的翻身下床,朝前走了两步。然后感觉到肚子上那根导尿管给她行动造成的不便,就头一低就把它给拔了。
一股血和尿掺杂而成的液体立刻被同管子一起带了出来,撒在床上,也把我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她一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忙要出声叫住她,却随即住了嘴。
因为她两只眼睛紧闭着,嘴里还一下一下地发着鼾声。
是梦游么……
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我只能傻愣愣看着她继续朝门口走。直至见到她开门走进走廊,才一下子想起来去按床上的呼叫器。但手还没碰到按钮突然我全身再次僵住了,因为我看到自己床边蹲着个人。
黑糊糊的依稀能分辨是个男人,他朝我摆着手,随着他手的动作一股冰冷的风朝我吹了过来,我闻到那手上一股淡淡的酸腐味道。
VIP章节 2314号间十三
冯俊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由于他家属对事故的调查结果和法庭对肇事司机仅仅几万元金额的赔偿判决感到无法接受,所以他的遗体一直被存放在殡仪馆零下5摄氏度恒温、两米长、六十厘米宽的冰抽屉里,时间已长达两年。
起先这种孤独让他无助而愤怒。
他家人对于赔偿金的执着,以及后来面对越来越高昂的冰柜租用费所采取的逃避,令他迟迟无法像其他往生者那样从这世界上彻底解脱,于是终日游荡在活人的世界,但没人能看到他,碰触到他,听见他歇斯底里的怒吼。
后来他开始安静下来。因为无法被别人感受到的怒气,便无法成为一种有效的宣泄,所以与其这样,不如选择安安静静地在他的牢笼中等待被释放的一天,虽然那一天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那样日复一日,后来刘晓茵来了。
她取代了老王的工作成为夜班保安员,也无意中令冯俊的状况得到了改善。
他利用刘晓茵申请开通的无线网络重新获得了同别人交流的方法,也因此开始留意起刘晓茵这个人,她的面孔和她的身体,她处事的方法和她的爱好。他知道她是个退伍军人,也知道她胆子比一般人大得多,唯物主义,所以才会在殡仪馆里满不在乎地值夜班,满不在乎地把自己在殡仪馆的生活当做故事一样撰写到网上,博得别人一个关注,一声惊叹。
这么一个女人,在她一边把她所拍并刻意黑化了的殡仪馆照片传上网吸引别人眼球,一边言辞凿凿地定论这世上根本没什么鬼的时候,丝毫不知道一个孤独的鬼魂湿漉漉的身体正站在她身后,用他那双被防腐剂浸泡得快要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眼睛注视着她,日复一日,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以网络上最流行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微博和QQ里同她做着交流。
直到有一天,当刘晓茵因为一个不慎重的行为而被人说教,于是不胜其烦轻描当着停尸房所有的遗体,朝那两个运尸工丢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冯俊决定以他的方式适当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
她说,你们整天神神叨叨的烦不烦?世上哪有鬼,死都死太平了被冻得四平八稳的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有鬼倒是跑几个出来让我瞅瞅看啊!
就是这么句话,让冯俊在她对4号间突兀产生出强烈好奇和兴趣的时候,刺激她去打开了那扇整整几十年都没有被打开过的门。
“为什么要让她打开4号间?那里头到底有什么?”我迈着自己怎么也跑不快的伤腿一路追着刘晓茵从三楼追到一楼,在一楼的楼梯口腿实在疼得厉害,于是停下来歇口气,一边打断了身旁那个鬼魂的话,问他。
他是之前刘晓茵离开病房时突兀出现在我床边的男人。
起先我以为他同医院里其它被我吸引来的魂魄是一样的,后来觉察到不是,他比那些魂魄“陈旧”得多,所以不像它们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冲着我大喊大叫。只是拖住了我的衣袖阻止了我按向床头呼叫器的动作,他不想让我把护士叫来,但同时示意我跟他出病房,朝刘晓茵独自离开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至今我都看不清他到底是副什么模样,他整个儿仿佛罩在团雾气里似的模糊不清,通体还带着股模糊的酸臭。在离开四楼后他开始用他沙哑的嗓子同我说起话来,他说四楼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让他无法说出话,然后他开始自我介绍,并同我讲起了他同刘晓茵的一段人鬼渊源。
当他听我问起4号间里到底有什么的时候,他用力摇了下头,随后对我道,如果他知道4号间里有那么可怕一样东西的话,他绝对不会让刘晓茵去打开它的门,他不会让她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所想的只是想小小地惩罚这女人一下而已。
因为凡是在那地方的停尸房待过的鬼魂,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得到,地下二层的4号间里有团很重的阴气,重得能穿透厚重的地板和墙壁穿透到其它地方去。因此,他认为那地方可能待着某种能够在刘晓茵眼前显形的鬼。
他想借着那个鬼去吓吓这个胆大包天的唯物主义者。
谁知道刘晓茵一将那扇门打开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甚至为此退回到停尸房避了阵,因为他跟随刘晓茵试图进入4号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煞气从里头冲了出来。那是一种连他这样的鬼魂都有点心惊胆战的煞气。
但那时除了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安,他还是带着点兴奋的,一种想亲眼见见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兵,在真的撞见了能够在她面前显形的鬼魂后,脸上会做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还会不会有胆把那种经历也发到网上去吗?
可是那个带着巨大煞气从4号间冲出来的东西却并没有在刘晓茵面前显形。
甚至连冯俊也没能见到它究竟是个什么样。
而对此一切尚且浑然未觉的刘晓茵则在那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回保安室了,甚至还在4号间里拍了照,并且差一点点先发上了微博。
所幸她没有。
她把那些照片先传给了他,并带着一种略带炫耀的姿态对他说,她说到做到了。
因此有那么一阵他想继续刺激她探寻4号间的秘密。
但犹豫了好一阵后他还是放弃了,从4号间冲出的煞气,以及那些照片上所拍摄到的东西,让冯俊感到不安,也让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他换了威吓性的方式。跟刘晓茵讲了关于4号间那段头发的来源可能性,试图以此引起她的警惕,并从此不再踏进那个可怕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