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出这新娘子打扮的女人就是几天前那个被火化的上吊自杀的那个人。她还深刻地记得在停尸房里第一次见到这女人尸体时的情形,还有火化前突兀看向她时的那种眼神。那回忆叫刘晓茵毛骨悚然。
但那女人被火化前明明已经闭眼了不是么?却又为什么要冤魂不散地缠着自己?
这一点刘晓茵怎么都想不通。
于是在警察离开保安室后,眼见她那些同事也要离开,她立刻叫住了他们,想跟他们说说这事和她最近碰到的这些诡异的状况。毕竟在这地方工作的人,无论谁都比她要懂得多,而且一向各种规矩也多,所以绝不会像那些警察一样完全无法沟通,不是么。
却随即发现那几人停下脚步时的神色都有点不太情愿。
一开始刘晓茵以为是彼此不熟的关系,因为他们都是夜间守夜室或火化室那边帮忙的工作人员,跟刘晓茵鲜少有交集。但就在刘晓茵想着怎么打开这话头时,他们其中一人却先行开口,指了指墙上的报警器对她道:“你应该知道它是派什么用处的吧。”
刘晓茵点点头。
“我们工作那么多年都没见它响过,但你一来它就叫了两次,你想过是什么问题么?”
“前一次说是报警器线路坏了。”刘晓茵答。
“那这一次呢?”
“警察的说法是有人恶作剧,但是……”
“但是什么?”
“我觉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这话让那人同其他两个互相间看了两眼,随后道:“在这里做的时间久了,都说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刘晓茵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突然另一个人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似有些不耐烦地对她咕哝了句:“不要说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你不去干正经事了么?”
“我他妈没法干正事!我看到的东西太吓人了!”刘晓茵因此而怒道。“知道我看见啥了?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还记得不?她家人晚上给她做超度那几天你们都在场的吧?”
“……你是说你见鬼了?”
“是啊!就在刚才还他妈的跟着我呢!”
这句话让所有人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那人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你大概不知道,每个在这边做事的人做久了都会觉着自己见鬼了,小刘,你好好想想,如果刚才真有鬼跟着你,怎么我们那么多眼睛都看不见?你以为鬼那么好遇见的么?那殡仪馆真得跟阴曹地府一样了是不?”
“但我真他妈见到了!”
“那你想怎样呢?如果真怕得不想干了,得,天一亮就去找你们科长,或者现在就打电话给他,结了。”随后他又咕哝着补充了句:“所以老王说得一点没错,这工作真不适合找个女人来做。”
“妈的我当时想一拳把他那张扁脸打爆掉的心都有。”刘晓茵说到这儿愤愤地对我说了句。然后道:“你完全体会不到那是种什么样的愤怒,宝珠。明明我能看到,而且那东西还袭击了我,可是别人却因为看不到而完全不信我的话。而不信我话的这帮孙子,恰恰都是些平时规矩特别多,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有讲究的孙子!真他妈的!”
她这话让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我深深理解她当时那种心情。只是我被那种愤怒所困扰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远不如她体会深刻,因此她所从中受到的伤害也更为深刻,但对此毫无办法,能如何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于是我问她。
她苦笑:“后来那帮孙子就走了。走老远我还听见他们在拿我说的话逗乐子,不过我敢打赌他们在害怕,虽然他们嘴上否定我的说法,但他们平时的行为就能看出他们绝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真他妈可惜,我没法让他们看到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否则我真想亲眼见见那帮孙子脸上的表情……”
“那你又是一个人了……”
“是的,一个人。”
“……那么,那女人又来缠你了么?”
我这话让她蓦地抖了抖。随后有些下意识地朝身后的门看了眼,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轻轻吐了口气,道:“一开始没有。他们刚走我就把保安室门上那张佛像摘下来抱手里出去了,想离开殡仪馆,想回家。但就在往停车场方向走的时候,我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
当时她头皮一阵发麻。完全不敢朝后看,只是立刻撒开腿就往前跑,可是怎么跑总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跟着,虽然没有脚步声,可是她很清楚地能感觉到自己脖子后一阵阵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波一波朝她脖子上吹气,但是周围根本就没有风。
于是她赶紧放弃了往停车场的那条路,改往有灯光的地方跑,谁知刚刚跑进灯光的范围,她被她面前突然出现的投射在地上的人影给吓傻了。
因为她看到她脚下有两道人影。
一道连着她自己的脚,一道就在她脚边上,披着长长头发的脑袋低垂着,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看地上她的影子……之后,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听见耳朵边有人叫了她一声:‘刘晓茵。’
她条件反射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看见,可是脚下那道并不属于她的影子仍在,只是位置变了变,之前跟她是一个方向的,朝前。再看时却已经侧过身面朝向她了,长发一把一把在她脸旁边飘来飘去,但她往自己身上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感到一股股冷风在她周围绕来绕去,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僵掉了,别说跑,就连喉咙里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所以尽管前面不远就是2号楼,楼里有人在做法事,可她就是没法朝那栋楼跑过去,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幸好就在这时那栋楼里传来阵木鱼声,还有和尚模模糊糊的念经声。
听见那声音的当刻她立即感到身体变轻了,于是立刻就朝它飞奔过去,一路冲进底楼香火缭绕的大厅,把别人家属给惊得纷纷看向了她,那时候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就那么在别人的灵堂里站着,瞪大了一双眼朝人最多的地方钻,然后蹲□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也不知道是她穿的制服的关系,还是她当时的样子着实有点骇人,所以尽管受了惊还□扰了法事,那些家属也就互相间交头接耳了阵,没有撵她离开,甚至都没有回头再去看她。倒是那几个在灵堂中间念经的和尚,在她进门的那一瞬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又继续开始念经,但念的节奏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木鱼也敲得特别响,随后其中一个还起身用一块黄色的段子布把遗像给遮住了,对此家属们虽然疑惑,但面面相觑之外并没人开口去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之后那个和尚朝刘晓茵走了过去。
他是那些和尚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阵,眼神有点奇怪,似乎还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随后他把自己手里一串佛珠挂到了她的脖子上,示意她跟他走。
刘晓茵立刻就跟着他过去了。说实话,过去无论和尚还是道士还是传教士,在她眼里都跟唱大戏的差不多,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类人在她面前能像根救命稻草一样可贵。虽然他们也就是念念经敲敲木鱼,可是那种声音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于是在跟着那和尚到了灵堂后面的走廊里后,她有些焦虑地对那和尚道:“大师,能不能让我待在人多的地方啊?”
和尚问她,“你是不是这里的保安?”
“是的。”
“你是不是被什么跟上了?”
“是的。”
刘晓茵说她在听和尚问了那句话后差点没哭出来。
当时当地没什么能比这样一句话更叫她激动的了,但就在她想去问问这和尚面对这种状况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时,却见那和尚皱了皱眉再次朝她看了两眼,随后道:“你听过一句俗话吧,人身上有三把火。”
刘晓茵点点头。
“但你身上只有一把,也难怪被那些东西给缠上了。可是你怎么会只有一把火呢?”
刘晓茵张着嘴答不上来。
那和尚摇了摇头:“那你要当心不要把头顶的火也给灭掉了,否则你在这里躲着也没用,我们也就会念念佛学院教的那些经,别的也做不了什么。之所以把你叫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不要以为人多的地方就安全,那里是灵堂,有个死人还没被超度完,如果被跟着你来的东西给给扯住那就更麻烦了,所以你还是待在这里相对好点。等下我们超度完了我带你去给我们老师傅看一下,也许他知道怎么解决你的事。”
说完那和尚就走了,留下刘晓茵一个人在走廊里,虽然依旧很害怕,但已经感觉好了很多,所以她就抓着和尚给她的佛珠在走廊里待着,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在整条走廊灯光最亮的地方。
那样也不知等了有多久,单调的念经声和香火的味道让她眼皮子有点沉了起来,她就靠在墙上打了个盹。也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被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给惊醒了,她一弹而起正要站起身,头却猛一下撞在个金属东西上撞得嘭地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