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笑一笑,又重复了遍:“没关系。”
在他与涂山环离开时,我忍不住喊住了他,无视其他人的莫名神色,认真地问:“涂山环与你非亲非故,脾气又不好,你为什么这么迁就她?是……真的喜欢她么?”
他们这些世家子女,应没被问过这样直白犀利的问题,便是巧言能辩的重华也是稍楞,徐后道:“阿幺,很像我一个妹妹。”
这个回答,叫涂山环才收住的眼泪又滔滔不绝地流了下来。
秦卷走在我旁,突然不冷不热道:“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好了,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你哪只眼看我想哭?”我呆呆问。
他睇了我眼,十分的冷。我想不想哭不太清楚,但却很清楚秦卷他现在很不高兴,可为什么不高兴我又不清楚了。
这男人的心,海底针一样莫测,让我这个纯粹的女子都自愧不如。
“我其实在想,之前我没搞懂的一件事,现在总算搞懂了。”我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与昌合联络的人,如果是重华,那一切就解释的清楚了。在我记忆中,重华始终是那个白樱树下替我簪花,让我牵着他衣角,这样就不会走丢了的温柔少年。万年相别再见,和其他所有走上权谋之路的人一样。为了拉拢青丘,他会与涂山环暧昧不清;为了执掌实权,他会与神族最不屑的妖族联手,刺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神族也罢,魔族也罢,在权势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如此也好,重华不再是宠着我的重华哥哥,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了。萍水相逢后,也只是一场擦肩而过。
紧握袖角的手缓缓松开,簌簌落下一缕碎纱。
从路上到厢房,秦卷都没有再与我说一句话,而我心有所思,未在意。在与之分别时,肘部被人一抓,身体凌空一起,甩在了秦卷肩上。
一声惊叫,惹来少燕兴高采烈地拉开门:“祖宗,您可回……”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与秦卷,“哗啦”,又缩进了身子重重关上门,声音从门里传来:“小、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
这样大“强抢民女”的阵仗,到头来秦卷却仅是要我陪他喝酒,再次突破我对他古怪脾气认知的上限。
“我不能喝酒。”上次宿醉的惨痛经验还没从我记忆力褪去,并且好心地劝他道:“喝酒误事,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少喝酒为好。”
他从橱子里拿出个桑木大盒,打开放至案上,齐齐十二个长颈瓷瓶。颇有意趣的是,这十二瓷瓶身上,皆镂空刻着不一的花卉,似是按着十二花令雕琢的。
按捺不住新鲜感,挑开一瓶嗅了嗅,清冽梨雪,盈香满脸。
我道:“美酒。”
逐一挑开了木塞,一一嗅去。
秦卷自斟了杯,浅浅啄饮着,凤眸半垂,似是看我,又似未看我。
闻香归闻香,我却滴酒不沾,老老实实将酒瓶放置了回去,道:“你想问什么直说就好了,千万莫要勾我喝酒。我酒品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头来祸害的还是你。”
秦卷只是喝酒,好似没听见我说话般。
晓得他与我赌气在,只得硬着头皮,自言自语道:“我对你们之间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掺合其中,我与昌合相识是偶然……”
既然说了,便一口气将我与昌合如何相遇,之后他又威胁我去偷春叶秋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完了。当然,中间掩去了龙侯山所遭遇的事情。
话尾,我舔舔唇,下了个结论:“表面上昌合与重华似站在了一条线上,但昌合那厮太过奸险狡诈,我觉得他的心思绝非那么简单。以后见着这个人,你得提放着点。”
我可也没忘记,眼前这个人,也是个对神帝之位虎视眈眈的主。真想一想,秦卷做神帝也没什么不好,声望贵重,修为高深,资历嘛,连高俊上皇见了他都要低个头。况且秦卷做了神帝,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也能跟在后面沾点光。
口干舌燥时,眼下递来个水盏,我欣然受之。一饮而尽,嘴砸了下,而后就木住了。
黑着脸看向秦卷,他也正瞧着我,叹了口气:“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就一口气交代完了。以后要是别人算计我,只须逮了你去,连拷打都不用,就将我供了个干净。”
“……”
憋屈了会,我谄媚道:“大人您不生气了?”
他觑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拖长了音:“刁民。”
刁民,就刁民。
房中暖意融融,我酒量终是没有秦卷那样千杯不醉,一杯就让我脸热身软,怎也撑不住脑袋。
神魂昏然之时,秦卷倚靠了过来,拧了下我的腮,笑道:“醉了?”
我推搡开他:“热,别过来。”
一起一落间,绘着蝙蝠彩锦的椽木,变成了冬日漆黑清澈的夜空。秦卷蜷着膝,小心将我的脑袋枕在上面,右手执着柄扇子,徐徐替我扇着风:“还热么?”
“好点了。”呼出口郁燥之气,人也略清醒了点。
闭着眼就这样假寐了会,我道:“你会和重华一样么?”一问出口,我失笑了声:“我失言了,你就当没听见。”
却听秦卷冷道:“确实失言了。”
扇子拍上了我的嘴,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讨饶。
余后我道:“秦卷,做神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高俊上皇……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还有四海八荒的其他神族们。现在虽然重华是神帝,但神族中有一大部分是对高俊上皇唯命是从。这些也就不提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高俊上皇有个宠妃,她是前任魔尊的女儿。所以暗地里,前任魔尊的一群拥趸,是支持上皇的。还有……”
难得秦卷耐着性子听我说话,兴致一起,我就将以前听到的有意思的故事、经历一一说尽。
说到累了,仰视满天星子,我伸出只手比划了下,长长吁了口气:“秦卷,你说我们都活了几十万年了,和这天地差不多的年纪。争这些有意思么?”
“正是活的久了,不争不是更没意思?”秦卷反问。
我道:“好像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我怎么就没你那样多的想法呢?”
“那你想要什么?”扇风的扇子慢了下来,换成了张薄毯盖在了我身上。
“我啊,我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离你们这些血雨腥风中的大人物远远的。和平常姑娘家一样,会做女工,会作画。有个能说贴己话的闺蜜,和她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偷看好看的男子。”我慢慢道:“最好呢,还要有很多亲人,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你知道么,我特别喜欢看别人家窗户的灯火,觉着特别温暖。”
“偷看好看的男子?”他似只听见了这句话:“既然是寻常姑娘家,就不想嫁个好人家么?”
闭着的眼皮颤了颤:“我不敢,尤其是,你们这样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
正文25祖宗,风云起
打从白茯山出来后,难得这几日的清闲。
秦浅清来了这青丘,重华的身份也不再掩饰,一日后就做回了原来的高俊帝,坐与宴厅首位,与涂山老家主谈笑风生。秦浅清落落大方地伴在一旁,她与一般女儿家不同,八荒之间的时事政治亦独有见解,偶尔进退有度地添言两句,叫涂山氏上下刮目相看。
涂山环坐在左下他哥哥旁边,遥望着重华与秦浅清,眉目间隐有郁郁之色。
我取了筷子捣珍,慢慢嚼着,看着宴上风云暗动。论身份,秦浅清何能与涂山环相较,但未来神后之尊,涂山环却又是比不上的。
伺候在旁的少燕,见我饶有兴趣盯着那几个痴儿怨女,遂传音入密与我将神族几任王后来历道了个遍,最后他发出恨不能为女儿身的感慨道:“出身再好又如何,不如嫁个好人家。”
“别看涂山环现在憋屈着,等她嫁去了神族,重华宠着她还来不及。秦浅清不过占着个凤族后裔的虚名头,”我不以为然道:“娘家连几个能上台面担事的叔伯子侄都没有,到头来定是要看涂山环眼色的。”
少燕将我的话稍一咀嚼,点头称是,又道:“祖宗,小人有一事不明。”
“讲。”
“你与神帝不过初见,怎将他的名讳叫的如斯熟稔?”
“……”我噎了噎道:“这个,他长得有点像、像你,故而一见如故。”
少燕双目如炬:“真的么!”
八卦讨论完毕,又在角落里坐了会,将案上所有的美食通通染指了后,觉着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了无兴味时,一团毛球非常自来熟地钻入我怀中,左滚右滚。
一把按住它,我咧开了嘴,白牙闪闪。
溜出宴,到了小凤凰传达的地点,秦卷正抱手悠闲靠在浓荫之下,手里牵着两匹飞禽。
“你不早喊我出来。”我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