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厢,本对昌合君存着些许好感的阿蛮似已下定决心:“如果,你真能……”
“慢着。”我出声拦住她的话。
昌合君的眼神唰地刺了过来,我佯作没看见,对阿蛮道:“你要让他救阿泽,不如求我,毕竟我与阿泽同是神族。现在这个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了解神族的么?”
话里七分假三分真,左右是仗着老祖宗这名头唬一唬她。昌合君的真正用意我虽不明了,但从他之前对断龙山的龙那浓厚兴趣来看,他对有四分之一龙族血统的阿泽的心思定不简单。无论如何,不得将阿泽落到这个妖皇的手上。
昌合君拖着长悠悠的调子:“你?”
单单一个“你”字,道尽了他对我的鄙视……
阿蛮犹豫不定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昌合君,眼光锁在了他身上。
我心一提,暗道了声“不好!”
果见,她朝昌合君拜了一拜,道:“阿泽……就拜托给你了。”
昌合君斜眼过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长叹也罢,抑郁也罢,这小姑娘是个认死理的性子,此言一出,便是再没回头的可能性。
在昌合君对阿泽施术的间隙,我低头对龟缩一虞装死的叶卿,展颜一笑:“正巧我有一事有求于叶老您。”
叶卿满头大汗嗫嚅:“小、小人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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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21祖宗,劫持了
确定昌合君与阿蛮他们走得远些了,随手拈了片长草叶抛于空中。
草叶浮在层薄薄光辉中,几经变化,渐渐变成了那日我在涂山环梦中所见的那副墨玉镯子。
觑了觑叶卿,但见那镯子的影像越是清晰,他的那张褶子脸就绷得越紧,甚至隐约带了丝畏惧之色。
指了指头顶上方的幻象,我道:“这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不待他否认,续道:“四海八荒中能在一指宽的镯子上雕出十六瓣莲花之人,除了你之外我还真没见着别人。”
“您既然知晓又何苦来问小人我?”叶卿老脸一垮。
“我也不想为难于你,只是想向你打听这副镯子的主人是谁?你且安心,此事除了之外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脸色一冷:“但你也休想蒙混过关!”
叶卿紧攒着眉,颇是踌躇,见我实在逼得紧,露出副壮烈牺牲的神情道:“小人只能告诉您这镯子是神族中一个轻易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有,至于是谁,小人当真不能说。当初那人来取这镯子时,与小人订下了契约,日后小人若透露他的身份,必遭天谴。求祖宗您怜惜怜惜小人,莫在相问了。”
观其言语神色,不似作假。我只求个明白,没打算要他的命。再来,昌合君那边进度也差不多了,便揣着袖子,靠回了原位闭目养神。
不多时,有人踩着枯枝碎叶而归,偶有泣泪声。
“你既然是心甘情愿的,这时候又哭什么?”我打了个呵欠道。
咽泣声顿了一顿,哭声渐渐低没了。
昌合君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恼恨我与你抢人,拿别人出什么气?”
我哪是恨你抢人,我是恨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分不清好坏!
一怒睁眼,却怔忪住了。
倚着树的人一袭银发,流雪似的垂在身后,映着他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显是亏损了元气的昌合君,不改猖狂气焰:“潮水将落,还不快滚起来,赶去东海?”
可我瞧着他,却无端地想起了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人。那还是在我重生之前,与爹娘隐居在谷地中时,所遇着的一个人。那日约是才历了天劫,满身少年跌跌撞撞误闯了谷地,昏迷在了溪水附近。是阿娘看他可怜救了他回来,我只与他照过两次面,对他满头胜雪银发记忆尤深。
但那时那人不过少年之姿,修行初成,与昌合君怎么对都对不上。这世上银发之人又非昌合君一人,一时纳罕,转瞬即逝。
往他身后张望了两下,道:“阿泽呢?”
一听到这名字,阿蛮眼圈又红了。
昌合君淡淡道:“那小子才化为妖族,虚弱的很,便仍锁在画中。过几日适应过来,再放出不迟。”
我应了一声,却已经开始打着主意如何将那画从昌合君那里偷过来,断不能如了他意。
此间事了,即便再有不舍,阿蛮也没了与我们同行的理由,加上我再三暗示此番有事在身,她着实不便跟随一道。行了一礼后,她一咬牙消失在了茫茫苍林中。
至于叶卿,叶卿自然是巴不得立刻离我和昌合君远远的。临别前,我别有深意道:“今日这事,你知我知。”
他忙不迭点头。
送走叶卿,昌合君深深瞧了我一眼,却没有出声。
倒是我没事找事:“你怎么就不问,我和叶卿说的什么事?”
昌合君斜睨了我一眼,却是从善如流地问:“你和那死老头说了什么事?”
逮着机会报得一箭之仇的我乐滋滋道:“我偏不告诉你!”
他回给了我一个白眼。
短暂的精神胜利之后,我立刻迎来了一个很严肃与现实的问题。东海瀛洲与神农鼎,本就是我扯出的一个天大谎言,全然是为了来寻这附近的叶卿。如今,叶卿寻到了,想问的事也问了,之后难不成真要我带着昌合君去瀛洲上找什么压根不存在的神农鼎?
况且涂山环那条命也不见得能再拖多少时辰了……
若是被他知道我唬弄了他,一怒之下指不定又要怎么折腾我。难啊,委实难啊。看样子,也只能用另外一个谎言来继续唬弄他了。
可曾想,不用我费神想借口,一个平地从土中钻出来的小妖替我解决了所有难题。
折耳小妖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语速急促道:“九黎族的大祭司独孤鸩,出其不意率兵攻了过来,现在已经逼近龙侯山了。”
打我与昌合认识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动怒,现在见着了,只想着原来他平时给我的脸色已算很不错的了。
简单向那报信小妖做了些部署,昌合面朝向我,唇未启,我马上善解人意道:“你先走先走,寻神农鼎我一人即可。”
昌合君的眼一眯,手一提一落,我整个人已被甩在了猰貐的背上。
震惊的我,就那么直直看着昌合一跃而上,猰貐瞬间腾空而起,才反应过来大叫道:“放我下去!我还要去找神农鼎呢!我不要去和你一起送死,给魔族做口粮!”
“再废话我就先弄死你!”昌合冷冷道。
心口一痛,还想做些挣扎的我忍气吞声地揪着猰貐长毛,眼睁睁地见着大地离我越来越远。
猰貐在高空奔走得极快,风打在脸上,刺痛刺痛的,索性眼一闭,伏在它的鬃毛里假寐。
这一假寐就真寐着了,昌合君不客气地一巴掌打醒我的时候,我们已然着地了。猰貐身子剧烈一抖,将我重重甩到了地上。
我气得指着它道:“你这小畜生,我早晚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切成一块块丢去喂狗!”
它朝我一龇牙,我朝它一瞪眼。
飞快而去的昌合见此情景,足下一顿,轻飘飘道:“两只小畜生。”
“……”
气头过了,我揉着屁股爬起来,粗粗扫视了周围一遭。却在看清了四周景致时如遭雷劈,一山一水,甚至连花海中央那座三进三出的宅子都宛如昨日再现。
手指发抖一把揪住那带路的小妖:“这里是何地?!”
小妖被我揪得喘不过气,艰难道:“龙、龙侯山啊。”
闻言,片刻后我想放声大笑,又想放声大哭,所有情绪激烈地撞击在胸中,最终化为满嘴的苦涩不堪。
从我死了到重生,究竟过了多久,才能让一个我从出生到成年都居住的地方,彻底换了个名字?
小妖将我领到了花海中的宅子里就匆匆告辞了,昌合君倒很放心地就将个陌生人就这么单独留在自己的住所。
宅子与我离开时的模样几乎没多少变化。只是屋中少了阿娘布置的花卉草木,也少了阿爹临摹的山水,也没有金银珠玉的装饰,寡净得全不像个妖族之皇的寝居。
大概是近乡情怯,我怎么也不敢跨出所在房间的一步,生怕见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坐在应是昌合的书房里,发了半会功夫的呆,终于觉着无趣后,伸手要翻翻他案上的文书,想了想作罢。
在房间转悠了半会,找出了个九连环,靠在毛绒绒的塌上摆弄着。没多久,眼皮子沉了下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做了个异常冗杂的梦,梦中尽是故人。眼角潮湿地醒来后,天色漆黑,房内掌了盏昏黄的灯,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却没人。
平时我虽吃些零嘴,但食不食五谷于我无多区别,现在更没什么胃口,那饭菜也就放着渐渐凉了。
昌合君一直未归,我空有满腹狐疑却无处可问。我与爹娘隐居的这处山头隐蔽非常,三界之内几乎无人可知,当年重华找来时也是颇费了好大的周折。昌合究竟是怎么发现这里,又为什么将它做了妖族的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