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同悯柔这一回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除了几粒浑圆的玄色火焰石,程云亭还背了两捆圆木来。饶是九商有些心事,都被程云亭这山野村夫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悯柔亦笑道:“程郎君如此人品,却肯替你背这些,你竟还这般没心没肺,实在该打。”
当下程云亭将那些圆木劈作篾片,又取了碧玉藤编作一处。悯柔在一旁打下手,十指飞舞,倒是十分熟练的模样。九商问起来,悯柔亦只道自己在谷中寂寞,不免找些事来消遣,编织些小东西便是消遣之一——连九商身下的那张卖相并不如意的藤椅亦出自她手。这不免让九商有些讶然,她本以为这张藤椅同悯柔用来盛花瓣的白瓷盘皆是来自红尘凡间。
悯柔坐在程云亭下首,一段段将那碧玉藤理顺,口里轻轻哼着小曲儿,声音虽有些喑哑,却别有一番韵味。九商仔细听了一回,却不甚听得明白,想来是悯柔自己闲来无事,随意唱着解闷,并无甚么实据可考。她又听了一段,先听到程云亭出声问道:“这可是鹿族自来的小曲儿?”
悯柔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多了些喜色,又羞赧道:“不过是自个儿用来哄自个儿开心罢了,哪里是流传下来的。程郎君,你同九商在红尘中呆过,我便唱一首那里的小曲儿,可好?”不待他二人开口,她先清一清嗓子,开口道:“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九商听得分明,这曲词她在楚腰阁时也常听那些姑娘们唱过,伴着琵琶淅淅沥沥的音,故意将嗓子压得十二分低沉,恨不能自家便是那个亡国破家之君,要将胸中那份悲忿直直地抒出来。哪里听过悯柔这般轻快温柔,又带了些欢愉的曲调?她忍不住出声道:“阿柔,这曲子倒不是这般基调。”
悯柔有些讶然,忙道:“为甚?难道非要唱作那凄风苦雨不成?”
九商叹道:“世间疾苦,阿柔你定然不知晓。若是知晓一二,便不会这般说来。”她想到自己先前在楚腰阁时,每每立在窗前瞧见那小胡同里吃不饱的兄妹,便觉得凄然。她在藤椅上动一动略略有些麻木的手脚,道:“先前我同明之在红尘之中,连京城等繁华所在皆有食不果腹之人,‘人生长恨’竟不是人人都能叹得起的。那些有银子的,腰杆子自然要比没银子的要直,他们可占良田,筑豪宅,蓄美婢;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所谓‘揭不开锅’,便是日日的米粮都无着落。”
悯柔瞪大眼睛道:“不是说红尘中专有人司管这些么?什么‘青天大老爷’、‘玄天大老爷’?”
程云亭手下一歪,差些将一株碧玉藤扭成了麻花,九商亦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不过是黎民百姓对官儿的爱称罢了,不过,即便有这些官职,尸位素餐的亦不少。”楚腰阁里便是许多官儿的温柔乡,九商还记得当年最爱风裳一段小蛮腰的那个官儿,官服前的补子上便绣着一只展翅的雁,在那官儿滚圆的肚皮上显得好生笨拙,曾被其他姑娘私下里笑话称作“呆雁大人”。她回过神来,却见悯柔满面的不服,嘟囔道:“若是我去了红尘中历练,定要化作个富人,去接济那些没着落的,这般才能‘普天下无饿殍’么。”
悯柔手上不停,又递过去一段藤蔓,程云亭接过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倒教她的脸微微红了一红。九商想到先前沧澜提到红尘中“阿堵物”时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禁淡淡一笑:“且问你如何化作那‘富人’?”
悯柔将手中的碧玉藤使劲儿一拧一缠,便又编出一段来,口内道:“要那银子怎地不简单,锦玦岭上随便敲开一块儿来,带到红尘中便是上好的成色。我再化作个……商户来,到那京城里走一回马,将银子散了不就是了。”
九商摇首笑道:“你怎地便知道锦玦岭上处处石头里皆是银子?若真的如你所说,且你真个去红尘中这么做了,只怕兵马司便要来找你的麻烦。到时候你若是以一当十伤了他们,便有哪些术法师、捉妖姬,前赴后继地来拿你,好扬名立万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欢喜,那面程云亭满意地将那穿了藤蔓绳的篾片提了起来,又紧了紧,只见那“浴盆”便稳当当地立在地下。九商瞧来,倒觉得颇像鄂华岭上姒茹同邑丰的巨蛋屋。程云亭围着那“浴盆”先转了几圈,觉着形容颇丑,先有些懊丧,后倒欢喜起来,道:“能盛水便成,悯柔道这兰芝树可是最不渗水的了。”他朝那巨蛋中念了个引水诀,见那水清凌凌地在“浴盆”里轻快地打了个旋儿,倒是半点不曾渗出来,悯柔在一旁瞧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待到那“浴盆”满了,悯柔小心翼翼将火焰石放入其中,只听得“嘶啦”一声,冒出丝丝白气来。
悯柔上来帮忙,要替九商除去衣物,程云亭不肯走,悯柔却道:“我是此间主人,且这火焰石的功用我可比你熟悉得多。”半推半搡,将程云亭赶出了屋去。程云亭又好气又好笑,倒觉着这般的陆悯柔比起清晨那个冷冰冰抱膝坐在西边的人要讨喜多了,便由得她去。只是在屋外寸步不离地守着。
九商婉拒了悯柔相帮,自己笨拙地除了衣物,悯柔先前赶了程云亭走时倒是一番理直气壮,临了却微微有些害羞,倒不敢正视九商。九商也不去理她,甫一入水,忍不住先畅快地打了个哆嗦。若要说这火焰石的功效,同南都手中的圣火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难得这兰芝树同碧玉藤两样,竟不被这沸水烫的变了形状,也算奇了。她原本是极阴体质,却受不得这天竺眼的寒意相逼,故而程云亭思来想去,还是要借火火焰石来除掉这外来的寒气。不过半盏茶功夫,先前天竺眼带来的寒意已然散去大半。可惜左手上那半幅芙蓉花已然面目狰狞。九商试着去感应一番,却怎地都没有动静,只得收了心,专心将那寒意驱出体外。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泡的酣畅之时,九商忽然听到脑海中一丝细细的声音道:“九商,你可知颠倒诀?”九商浑身一震,那正是白凤树的声音!她忙屏气凝神,运劲传音道:“白凤,颠倒诀是甚么?”
白凤树的声音有些微弱,到底还算清晰:“你将左手上的伤颠倒到右半边来,先同芙蓉庄有了感应,才有法子能速速痊愈。”
九商方要开口,便觉察到一片紫金色的叶子携着一段古符印到了自己的神识中。白凤树苦笑道:“即便我只是一棵树,可着颠倒诀威力实在太过强大,我初初念了一回,差点将整个儿树冠都塞到了莲湖里头。你快些儿唤醒芙蓉庄罢,这些日子里小金乌都快沉下去了。”
九商轻轻应了一声,便专心照着那口诀念了起来。那诀顺着经脉一寸寸倾入,九商忽然觉着自己整个儿被扭转了起来,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悯柔本瞧着九商整个儿浸在水中,仅仅留了乌发漾在水面上,十分有趣。可过了半晌,只见九商缓缓探出来,面上微微涨红,眉头也紧紧此蹙在一处,放佛在忍受甚么极大的痛楚一般,倒教她心里打起了小鼓来。再候了会儿一瞧,觉着九商有些像修炼的模样。她又好奇,又有些怕,终究咬一咬嘴唇,到底怕九商出了甚么事情,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对候在外面的程云亭悄声道:“九商那模样瞧着有些古怪,不若你去瞧瞧?”
程云亭本觉着其中静悄悄的,便心绪有些不宁,如今听了悯柔这番话,倒被勾起一腔恼怒来——你若是没这护法之心,为甚又将我推出来!此时不是同悯柔针锋相对之时,他劈手掀开那草屋的帘子跃了进去,只见九商面色半边通红,半边惨白,竟是十分可怖的模样。
程云亭头脑一懵,幸好他还算沉稳,没有失了神智胡乱嚷嚷,只是上前几步,探住了九商额前的睛明穴。不探不打紧,这一探教程云亭大吃一惊。九商体内有两股气流涌动,一股喷薄滚热,一股冰寒刺骨。那两股气流放佛要在九商经脉内交换一般,端得是如同将人生生撕裂再拼合。他心下疯狂转动起来,若是光泡着火焰石之水,定不会出现这般情形。九商定是自己念了甚么法诀才会如此!只是……他不知该不该强行将清心诀倾入九商体内,万一此时正是九商修炼的要紧关头,自己岂不是帮了大大的倒忙,还会教九商走火入魔!
火光石电之间,程云亭忽然想到当初随着师傅时读过的一本杂书,上头记载的尽是些生僻冷门之术,其中一种唤作“颠倒诀”,修炼颠倒诀时,便是面前九商这等模样。他虽心下疑惑九商甚么时候学会了这等生僻法术,到底知道此时不是甚么询问的好时机,干脆专心致志为九商护起法来。
九商对外头一概无知无觉。那两股气流已然教她痛得无法出声。恍惚之间,她放佛瞧见了另一个自己,又是那只淡金色皮毛的小狐狸,在自己面前摇首摆尾,十分憨态可掬。她定住心神,忍着那分筋错骨一般的剧痛将那般冰寒的气流引入左手上。又是一阵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痛楚,放佛是当年在镜湖中心的小岛上,南都用那翠钿金篦替自己刮目之时那种漫长的疼痛,九商几乎咬破了舌头,忍了许久才不曾呻吟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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