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见九商无大碍,心中先松下一口气来,又忙着向那女子行礼:“这位……实在感念您出手相助。”他客气道:“不知您怎地称呼?”
那女子抿嘴轻轻一笑,道:“我唤作陆悯柔,长年居于此间,难得见外人。”
九商原本昏沉沉地,听到此话吃惊道:“陆小娘子……果然是鹿族后人?”先前方睁眼时便瞧见了鹿形,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初初醒来瞧见了幻象,毕竟自己曾经听说鹿族早已消失殆尽,哪料竟会在此碰上。
那女子神情一黯,半晌才缓缓道:“难得……竟还有人能猜到我的身份。”灵毓山中各族族姓皆是本族先祖们定下的。有那起子歆慕红尘的,便从自身上化出个姓氏来,如狐族冠以“胡”姓,鹿族冠以“陆”姓;亦有自图腾中取姓者,如鼠族的“崔”姓;还有些姓氏的源头便不甚明了,如蛇族的“南”姓。九商恍惚之间瞧出了对方的元身,本自迟疑中,如今听闻她冠“陆”姓,自然益发肯定对方乃鹿族后人。
九商同程云亭见陆悯柔神色哀伤,都静默下来。陆悯柔不过黯然了一回,重又欢喜起来道:“小娘子,你呢?你……是妖族中人?恕我眼拙,竟瞧不出你的身份……这位小郎君,小郎君来自红尘罢!”她的声音中多了莫名的欢愉:“红尘中可还是太平景象?”
程云亭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九商忙接口道:“我乃狐族人,唤作九商。这是我夫婿,姓程名云亭。红尘中……想来如今仍是太平盛世。”
悯柔似欢喜又似怅惘,道:“我都多久不曾踏出幽兰谷半步了……红尘中更是幼年时才去过,自是不记得了。”她见九商试图运力将左手腕上的伤口愈合,忙拦到:“不可!囚龙草吸出的伤痕,要自己好了才罢,否则便如跗骨之蛆,一点点废了你的胳膊!”
九商依言,悯柔松一口气,仔细查看了那伤口一番,复又轻轻旋起眉头来:“……敢问你是如何惹到了这囚龙草?”
九商几乎在同一瞬问道:“你可知道罔行阵?”
悯柔讶然道:“罔行阵?你二人从何处来?难道不是迷心谷么?”九商同程云亭面面相觑,好半晌九商才道:“我们并非从迷心谷来……可这幽兰谷到底处于灵毓山脉何处?”
悯柔缓缓在九商身侧的一只竹凳上坐了下来,道:“幽兰谷……应该同后山的迷心谷相通,若是真要说它的所在……我曾听姑姑说,幽兰谷位居虎啸岭之东南角下。”九商听闻“虎啸岭”三字,低头细想了一回,猜得只怕是那罔行阵许是出了甚么差错,竟将自己同程云亭送到了此处。
悯柔亦自言自语道:“囚龙草本该傍药泉而生,如今竟出现在了虎啸岭上……”她自嘲一笑,低声道:“谷中一日,世上千年,太久不曾出去,只怕外头已然天翻地覆了。”
九商迟疑片刻,动一动左手道:“陆姑娘……”悯柔回过神来,道:“你二人既来了便是客,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一声阿柔便是。”九商从善如流道:“阿柔,先前我在上头山凹之中听到了纷纷杂杂的歌声,曲调哀婉,又教人毛骨悚然……敢问阿柔可知晓那是甚么人?”
悯柔沉思片刻道:“我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可亦有所闻。那声音只怕是山魈之声。”她见程云亭同九商都面露讶然的神色,便娓娓道来:“传闻山神曾在此处假寐,神游物外;后山神乘云而去,只留残念在此,日久成精,常以歌声蛊惑人心,且变幻莫测,引得路人失了神智从而化作其滋补之物。愈是功力精纯者,愈能听到山魈之音。”
九商再一细想,先前沉君提到罔行阵时,便再三说若人在阵中,则万万不可回头。此话定然有它的道理。那山魈无实形,便以音惑人,若对方真个转过了身来,自然落入了他们的秘法当中。九商想到先前那阵天旋地转,不由得有些后怕——自己被山魈化作了滋补之物倒也罢了,明之还被冰蚕丝牢牢缚在自己的手腕上!许是自己的遁地诀坏了那山魈的好事,误打误撞将自己同明之引到了幽兰谷中。
九商细细思虑一番,虽然阴差阳错来到此间,总不能一直滞留在此。九商轻声道:“阿柔,这里可有甚么道路能通往上面的虎啸岭?”
悯柔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到底答了:“此间只有一道路可通往外头,唤作‘青兰阶’,可惜极难找到。我不过从那里出去过一回……”
“青兰阶?”程云亭的面色变了变,喃喃道:“想不到,青兰阶竟在幽兰谷!”悯柔闻言奇道:“这般隐秘之事,程郎君亦知晓不成?”
程云亭回过神来,垂下眼眸道:“不过是幼年听旁人说起过。有道是:‘青兰阶前,倩影婆娑;赤荷壁上,往生因果。’虽传言极盛,可此二处几乎从未有人迹能及,故而世人皆以为传说。”
他此言一出,莫说是悯柔,连带着九商亦瞪大了双眸。程云亭忙解释道:“不过是听闻师傅一位挚友提过,其余便一概不知了。”九商微微有些失望,仍期盼地望着悯柔道:“阿柔,你……可还记得那‘青兰阶’的模样?”
悯柔摇首道:“先前我姑姑带着我一道从青兰阶出谷过,可是后来……”她那双一直蕴着柔情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了些晶亮的水光,九商不自觉地心中一抽。悯柔许是意识到自家如今是在两个素未平生之人面前,便硬生生将泪珠儿逼了回去,道:“姑姑将我送回了幽兰谷,对我道:‘咱们的幽兰谷只怕是天地间最安宁的所在,我受你爹爹阿娘的嘱托,要护你一生不受任何伤害。今后你便在此间安心过着罢。’说完这些,姑姑便随一个凡人走了,再不曾回来过。偌大一个幽兰谷,除了我,就再没有旁人……后来,青兰阶便消隐了,我再不曾见过它出现,也从未踏出过幽兰谷半步。对外头的见闻,也不过尔尔。”
九商心头一沉,悯柔长居幽兰谷,竟再不曾见过青兰阶……自己又有多久能够这般等待青兰阶犹如神迹一般出现?她心念转动,试图感应到芙蓉庄,可左手上那朵芙蓉花又如同在翠驼岭上一般,静静地伏在手腕上,一动也不动,半边芙蓉的模样甚至在囚龙草的咬啮之下变得狰狞不堪。九商心内苦笑,知道如今想寻白凤树拿主意也是天方夜谭。自己在芙蓉庄冰晶阁里学到的本事……山魈的蛊惑之下既然能救自己一命,如今……
想到遁地术,九商双眸一亮,轻声道:“明之,咱们有法子能出去。”悯柔忙忙问道:“怎么,九商你……”许是还有些拗口,她涩然一笑道:“谷中虽清幽,我到底在此呆了太久,青兰阶又不见踪影……”她虽未将话说满,九商同程云亭却齐齐知晓了她的未尽之意。一个人静静地在幽兰谷底呆了不知多久,如今又遇到了两个从天而降的外人,九商暗想,若换了自己易地而处,只怕已然喜极而泣,根本就无法还能保持悯柔的平和。
九商口中的法子很简单——用悬浮术飞到幽兰谷上空,再运遁地术,哪怕上面正正便是罔行阵,面对的是无数的山魈 ,也好过在此间干等那传说中的青兰阶出现。可当她在草屋之外运了一回气之后,终究颓然下来——不论她心法大成后是多么呼风唤雨,甚至帮沧澜击败了曾经让她不敢动弹的姮娥,可如今,便因了这只被囚龙草咬上的左手,她半点法力都使不出来。
悯柔眼巴巴地托着腮,望着眼前的九商一点点变得沮丧。程云亭见她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死死盯着左手腕上半边红肿的芙蓉花,心里一阵抽痛,忙宽慰道:“九商,如今不急于一时——咱们好好养将着,一面去寻青兰阶,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九商颓然道:“如今之计,只能如此了。”她牵一牵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来,可左手腕又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悯柔见她神色有异,再细细查看了她先前的伤痕,凝眉道:“怎地会如此?”她口气中有些惶然:“以前的囚龙草,从来不会这般性烈……”
待得程云亭亦发觉不对劲时,九商已然快软倒在满地的兰花之中。待得他将九商抱稳,才发觉九商的唇色有些发青,面颊亦渐渐鼓得高了起来。这哪里是失血,分明是中毒!程云亭不禁暗暗懊悔为甚会相信面前这个方才结识的陆悯柔,若不是她先前那句宽慰,自己只怕早便发觉了九商的不对劲!他急急地从袖袋里取出为数不多的丸药来,将一粒百草丸塞入九商口中。这百草丸不过是权宜之计,这囚龙草到底是个甚么毒物,自己还半点把握也无!
悯柔在一侧,亦被九商那浮肿的脸唬了一跳,只是喃喃道:“怎地会这般?”她再痴傻,也晓得面前这俊秀郎君的滔天怒火中有一半针对自己,颇是委屈——她怎地想不到,为甚那药泉旁的石缝中,爱咬人的囚龙草竟会有了如此毒性?且这毒性潜伏得如此之久……
百草丸药力渐渐发作起来,九商这才面上多了几丝血色,吃力地转了头宽慰程云亭道:“无事。”她见悯柔一脸羞愧的模样,方想说上两句宽慰宽慰,却被程云亭一把按住,急道:“九商!”九商低了头,这才发觉他还按着自己的脉络,想来是在寻病由。她由着程云亭摆弄,眼前渐渐又模糊起来,放佛软绵绵怎地都做不得自己身子的主。似乎有些细碎的小冰棱在血液中左支右绌,寻不着出路,她想逆转经脉将它们逼出,可是那些冰棱十分狡猾,教她怎地都追逐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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