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懒懒道:“明之,你到底还是那个孤介脾气。沧澜不仅是族王,还是新妇,今日我要是花枝招展,可不是打了锦玦岭的脸?既作了贵客,自然也要有贵客的半点样子,自己该先尊重起来……”这话本是堂皇冠冕,可配了九商那副半醒不醒的模样,着实可爱得紧。程云亭忍不住笑了一回,敦促她着了装,又亲手替她挽了个望仙髻。九商闭着眼由他摆弄,程云亭在那描金牡丹匣子里翻捡一回,喃喃道:“便用这片华胜罢。你如今亦算是锦玦岭的贵客,可面相嫩得很,用些老成的压上一压。”九商口内道:“不过是一片华胜,也值得你费这般心思!”一面说着,却低了头乖乖仍他摆弄。程云亭方要再拈起一片来,手底下无意间在匣层中翻了一翻,目光却渐渐凝重起来:“九商,我记得当年在楚腰阁时,曾给过你一只翠钿金篦,如今其他俱全,怎地独独这一样不在描金匣子里头,还是你另收着了?”
九商丝毫不曾意识到程云亭话中的异样,闭着眼惬意道:“那时南都用这翠钿金篦替我刮目,后来我便赠予把他了。蛇族眼盲之之疾颇为顽固,南都有了它,王位自然也坐得稳些。”
程云亭怒极反笑起来:“南都,又是南都!他果然这般好?你可晓得这翠钿金篦的来历?”
九商听得程云亭声音中微微发颤,忙回转了身子道:“南都曾对我同柳小郎提过,他姑母曾同阿娘比试了一回,为的便是这金篦……”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程云亭的面色在这烛火之中瞧起来,颇有些明灭不定:“九商,原来你晓得它的来历!师娘为了这翠钿金篦,废了多少心血,和那南若华斗得飞沙走石,你倒好,白白将它拱手送了人!”
九商心下吃了一惊,讷讷道:“这翠钿金篦……对阿娘可是有极大的用处?”
程云亭垂了眼眸道:“我虽不曾亲历过此事,可亦晓得当初师傅和旁人斗法,伤了双目,指望这金篦来救。师娘晓得这是件宝物,也苦求了那位前辈借来一用。那前辈本已松了口,可南若华那老妖妇却横插一脚,硬也来要。那前辈同南若华间有些瓜葛,拉不下面皮来拒绝,只得教师娘同南若华商量了去。师娘本想用其他宝物来换,可那老妖妇就是不肯松口……若不是师娘设下计谋来诱得她先动手,再又击败了她,只怕师傅当初一双眸子便毁了!”他一气儿道来,九商心里沉甸甸的,竟不知说甚么好。
程云亭犹觉不解气,怒道:“师娘将多年的积攒都交给了师傅,师傅临终前又托给了我,便是教我有朝一日寻到了你,好传了与你。那料到你这般不当回事,轻轻巧巧便赠予了他人,况且对方还是南若华的子侄!”
九商本是一声不吭乖乖地听着,可后面听到了“南若华的子侄”,牵涉到南都,便有些不忿。她倔脾气也自上来了:“我身上的‘珠玉泪’之毒皆是南都解开的,这金篦他受之无愧!为甚提到南若华便要牵扯到南都?虽然他们皆为蛇族,可你瞧瞧南都同南姮娥,哪里就一样了!”
程云亭浑身如同筛糠,怎地都料不到九商这般护着南都。他想到昨夜南都那居高临下之态,柳臣安的含情脉脉,九商的恋恋不舍……放佛都在嘲笑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自己辛苦一场,为的终究是甚么?师傅的遗愿,自己已然达成了——寻到了九商,护着她心法大成,将师娘的宝物统统交还……如今她已然有了同一族妖王媲等之功力,又有了南都、沧澜之流相助,还要自己有甚用?一时间,程云亭只觉着天旋地转,无力地坐了下来,手中的那片华胜也摔落在地上。
九商本亦气盛,可见到程云亭面色雪白,那嵌了南珠的华胜落地更是四下碎开,几枚珠子骨溜溜地不见了踪影。九商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忙将程云亭扶起来,急声问道:“明之,明之!你可怎样了?”
程云亭眉峰紧蹙,双眼闭得极紧,一只手仍旧紧紧按着胸腹之间。九商慌了神,抱着程云亭便进了芙蓉庄,大声唤道:“白凤!”白凤树亦有些神通,伸了一枝过来,将那紫金色的叶子贴在程云亭胸腹上,不过一会便道:“你且将他平平地安置了,再喂一粒长青丸。”九商哆哆嗦嗦地探了程云亭的袍领,果然发现一只小青瓷瓶来,忙忙倒了一粒送入程云亭口中。只听程云亭急促地喘息了几声,面上又多了些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九商这才放下心来。白凤树叹道:“程兄早些时胸腹受过大伤,虽后来也曾调理过,总没有除了根儿,近日里又劳累得慌……你教他日后莫要多动怒,也莫要炼起丸药来便不要命一般,自然会好些。”
九商望着平稳无波的莲湖,想到先前程云亭将漫天莲种下的满池惊艳,她再望着面前之人,气色虚弱,哪里有当初谈笑晏然的风采?一阵心酸涌过,九商只觉得眼眶涨然,却竭力忍住了。明之到底是怎地了?一旦牵扯到了南都同柳臣安,便如此歇斯底里……柳臣安一处,若是说吃味了也使得……她不禁面上又有些发烧,俯身贴了贴程云亭的面孔,低声道:“好明之,快醒来罢,柳小郎再好,他也只是柳小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白凤树十分识趣,见到九商同程云亭这般温柔缠绵地说道,满身的叶子都不见得有半点响动。又听得九商惘然道:“可南都又怎地招惹了你?那些日子里,你不在我身边,他对我无半点不尽礼……且他心里只有他的阿琛,装不得其他人的。莫非……莫非只因他与柳小郎交好?”
程云亭早早便醒了,只是他养气功夫了得,九商又关心则乱,自然觉察不出。听得九商这最后一句,他脸上微微有些红,又听到白凤树叶开始“哗哗”响,晓得是瞒不过白凤这个鬼灵精,干脆缓缓睁了眼来。九商果然又吃惊又欢喜,忙弯了腰要将他扶起来,道:“可还觉得有哪些不舒服?”
程云亭咬一咬牙,道:“九商……我……”他瞪一眼白凤树,白凤树立马静悄悄半点声响都无。程云亭喃喃道:“我本事低微,先天不足,后天又疏于苦练,不比那柳臣安要好,九商你可嫌弃我否?”九商先是一愣,随即柔柔笑道:“怎地会?明之便是明之,旁人再好,也只是旁人。”她目光殷然,其中流淌的尽是信赖,程云亭忽然决定将心中一块巨石移走。他艰难地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当初那碗面里,我下了迷魂散……”
九商乍一听了这没头没脑之言,疑惑起来,道:“甚么迷魂散?”
程云亭不敢看她的双眼,低声道:“当初……在灵毓山外,你我二人曾在一家小食肆里瞧见了柳小郎君……我邀他一道过来食面,在……在他的面里……”
九商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犹如挂了一层寒霜:“明之,你是说你曾给柳小郎下过那种药?”迷魂散的名头,她曾经在楚腰阁时听一位云游道人提到过。这种阴毒之药,颇有些类那迷心谷中的药泉,能教人丧失心智。可那药泉还有增进修为之效,这迷魂散却是无一利可言。她想到柳臣安曾提过,自他们分手后便忽然失了神智,四处奔走,不知不觉中竟到了灵毓山脚下,力竭而倒。在山外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厉荷救起,只怕已然是冰雪之中,白色曼陀罗下一具尸骸。难道……
九商肃然在莲湖畔站起身来:“明之,我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那迷魂散……你自哪里得来的?”
程云亭见九商神情冰冷,自己亦理亏,讷讷道:“是你离了京之后……我怕厉荷随时会追上来,便托些卖浆引流者弄到的。他们自有门路……”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懊恼之意流露,九商却觉得浑身冰冷。柳小郎并未做错甚么大事,竟差些命丧自己夫君之手!
不知晓过了多久,程云亭大气不敢出,胸腹之间又隐隐作痛,可硬是咬了牙不吭一声。九商沉默着望向莲湖。湖水清澈见底,可是人心呢?
“明之……”不过这一声,在程云亭听来已然有如天籁,他方想答话,却听九商喃喃道:“我一直觉着厉荷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我从未得罪过她,不过是占了个妖族的名头,她便要将我寻拿;南都的挚爱阿琛,不过只是一条失了法力的小小蛇妖,从未得罪过她,却被她剥了皮作鞭子。她明明晓得我在窗棂上写下的是阿娘的名讳,却用脚去践踏……我总觉着,她们厉家的捉妖姬,世世代代心肠都是黑的。可是哪料到她会在灵毓山外救了柳臣安,又在毒谷之下救了你?”她的目光中浮现处怅惘来:“而你,在我心里从不愿争强斗狠,为人慈悲,乐道布施,一路带着我从青淮庄到了灵毓山,从未闹出过甚么持强凌弱之事来。可当初在北方初见柳小郎,他还半点功力都无,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红尘中人,你怎地便肯下手?”
程云亭忍住心头一口浊气,低声央道:“我那时是猪油蒙了心,总觉着他乃是一介不学无术兼一肚花花肠子之人,又见你待他不薄,故而作了这不齿之事……”他抬起头来,眸光中尽是恳切:“若我仍旧不肯说出来,你自然也不知晓……迷魂散虽未伤及柳家小郎君的根本,到底险些酿成大错。我心肠里亦十分过不去……”他吃力地咳嗽一回,面色晦暗不明:“若你从此要恨我,恼我,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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