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丰听了,轻轻叹一口气,垂眸半晌才道:“你也晓得,族里的长老们是多难缠——他们虽说许我们同外族联姻,可……”
程云亭瞧见邑丰一脸神伤,猜得他为了这桩同雀族姑娘的婚事在族中受过磋磨,心里倒有些敬他,忙道:“如今兄长同嫂嫂如此和美,定然……”话还未曾说完,倒吃了九商在矮几下暗暗地掐了一下子,心中醒悟到怕是说错甚么,便抬起杯子来虚饮一下遮了过去。
九商望着邑丰轻轻道:“这般说来,丰哥已然好久不曾回枫雪岭了?”邑丰的身躯一僵,苦笑道:“商妹何等聪慧,自然是甚么都能猜准。”他长长地吁一口气道:“族里的长老德行如何,你许是比我晓得得更清楚些。我阿娘阿爹也去的早,自然无人肯替我出头说话。当年我瞧上姒茹,拼了一身修为也要同她厮守,长老们瞧准了这些,要逐我出岭……”他止住了话头,似乎不愿再提。
九商喃喃道:“怪不得阿瑶阿殷的元身是雀……”素来,妖族的孩儿元身取决于父母定姻缘时的契约,邑丰是狐族,姒茹是雀族,两个孩儿是雀,自然是以姒茹为尊。“丰哥可有我阿娘的消息?”
邑丰微微偏了偏头,似有些羞惭:“我如今入不得枫雪岭,好久不曾有姑姑的消息了。想必……”他张张口,想说两句宽慰眼前的族妹两句,发现说甚么都无益。
九商动一动已然麻木的双腿,就要起身时差些一个踉跄,程云亭在侧稳稳地托住了她。九商低声道:“丰哥,这附近可有甚么好去处能教我夫妇安身?”
邑丰神色明灭不定,垂下眼道:“商妹这般说,可是嫌哥哥在此处做不得主?”
九商摇首道:“丰哥莫要误会。姒茹嫂嫂虽然待我们极是热忱,可毕竟隔了一层——我并不想教哥哥为难。再者,我要修习,只怕在此处会束缚了侄儿们。”
程云亭觉着九商的话倒是十分巧妙,只怕在狼族吃了口无遮拦的亏,如今也长大了,心中轻轻叹一口气。邑丰沉吟片刻,道:“商妹既然如此说,我自然不能勉强。这朝凤林是大多数雀族人的栖息地,眼睛也多。在天池旁有一株古树,地理十分适合,不若我引商妹同妹夫一同前去瞧瞧。”
九商颌首道:“既然这般,还要劳烦丰哥。只是,我们若在此结庐,可要雀王知会一声?”
邑丰引着三人一道离开朝凤林,小声道:“商妹,这鄂华岭上,对外说来是有雀王主持,其实……族里的王位早就是个虚位子了。”
程云亭奇道:“难不成雀王是被族里的长老们架空了?”
邑丰拨开面前长得几乎有一人高的不知名的花儿,细细讲与他听:“从古到今,鄂华岭的族人们法力都不相伯仲,唯一能判别的便是飞翔时间的长短。历代长老们一致认定,能不念悬浮咒且在空中时间最久之人,便是雀王。”
九商紧跟着邑丰的脚步:“这评判的法子……似乎是尚武的判法。”
邑丰道:“确实是尚武,只是并没有有甚么道理可言。虽然在远古时期的红尘中,谁的力气最大,便推举谁为王,可是族里皆是有法力之人,皆可念悬浮咒将自己悬在空中,为甚要这般在乎用蛮力将自己悬托在空中呢?”
“更可悲的是,有的族人痰迷心窍,非要争那王位,便层出不穷的使出各种花样儿来。”邑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鄂华岭风起云涌,阴毒手段一招一招地使出来,有一位精通炼丹的母亲,想教自己的孩儿夺得王位,便费尽心机炼出了‘犀角丸’。”
程云亭在丹药上也算是见识颇丰的,竟从未听说过“犀角丸”的名头。邑丰叹道:“这丸药威力极大,所谓服下之人便能像那犀牛神一般,可开山拓河。雀儿们若是服下了,自然不借法力便能飞的又高又远,再不用停下的。”
九商也拨开身侧一朵花儿道:“这可是算费了心思。那孩子既然服下了这丸药,雀族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邑丰脸色凝重起来,脚步也缓慢了一些,道:“不错,那孩子果然夺得了王位。只是那孩子秉性并不甚好——要晓得,新王在‘朝凤日’之时要一直不停地扇动翅膀,不可停留在宝座之上,而犀角丸的配方极为难得,那母亲积攒了多年的心血不过只得了一颗。”
程云亭听的出神,不自觉地出声询道:“既然如此,新王可是在那一日露了马脚?”
邑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母亲十分心狠,为了教孩子抓稳雀王的虚名,竟在‘朝凤日’前夜偷偷潜入大殿,将王位上设下荆棘刺同隐形火。如此一来,那孩子无法安坐与王位之上,被迫一直扇动翅膀。在旁人看来,竟是天衣无缝,一丝端倪都无。”
九商想到一位母亲为了王位竟然狠心至厮,身子不由得轻轻颤了颤。程云亭安抚地捏捏她的胳膊,只听得邑丰继续道:“待得‘朝凤日’当天,全族人焚香吟哦,赞颂着王位上那位活力无限、悬于宝座之上的新王。长老们颂文念到一半,忽然听到一声痛楚至极的哀鸣。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新王双眼泣血,无力地摔于宝座之上,腾起一阵青烟。”
“众人皆慌了,以为那是神谴。”邑丰顿了顿,缓声道:“待得那青烟散去后,两个胆壮的长老上前去瞧,只见新王早已化作一摊焦羽。焦羽之下,节节骨骼寸断,死状极惨。”
☆、第七十四章
九商紧紧抿住嘴唇,不作一声。邑丰放佛并无知觉,继续娓娓道:“再后来,族人们晓得了原委,都道那母亲太狠心,连亲骨肉都下得去手。可长老们再一细想,为甚会有这般惨剧,还不是被历来选王的规矩所害!”
“长老们一商量,便将那选王之规废了。从那时候起,王位便是个虚位置罢了,族里有了大事,长老们共同商讨,召全族相商。待一件大事定的七七八八,族人们若是同意的,便亮出羽毛正面,若是不同意的,便亮出羽毛反面。如此这般,倒也决定了好些大事。”
九商听得出神:“那两道天梯,便是这般由整个雀族决定的?”
邑丰颌首:“不错,当初鼠蛇二族交恶,鄂华岭便是他们之间相互遮掩的屏障,深受其苦。长老们决意要炸开大多数山路,将鄂华岭变成悬岛。可是后来有族人道:‘鄂华岭上小娘子极多,总不能满山飞着寻夫婿,再将他们背回来,定要留条路教他们自己爬上岭来。’于是便留了两道天梯,且天梯上设了禁制,也是为了试试那些爱慕雀族小娘子的郎君们的真心。若是那些个爬不到顶的,不要也罢。”
谈话之间,他三人一道行至天池旁,程云亭笑道:“这般说来,兄长便是从天梯上的鄂华岭?”
邑丰落寞一笑:“我倒是早早便被族中踢了出来,雀族长老们瞧我真心,委实不曾为难我。”九商暗想,只怕在选王之规未废之前邑丰已然上了岭,否则如何能描述得这般详尽?只是从这字里行间听来,邑丰对枫雪岭还是有牵挂的,便不愿多提,只是道:“丰哥,我同明之在此处歇息,也不用同长老们请示么?”
邑丰道:“这倒不必,长老们早便知道你们上了岭,且还有我同姒茹这一层关系在,你们便放心罢——狐族本是走兽,不愿住在朝凤林也是常事,商妹不必多心。”他本不是个多事之人,也晓得九商同程云亭必然有栖身的法子,故而不愿多留,免得对方觉着自己有窥探之心。故而又道:“商妹,只怕阿瑶同阿殷要问起我来了,我且先回去了。”
待得邑丰的身影消失在天池外的石壁后,九商小声对正在指挥着一团藤草自己编织的程云亭道:“明之,我这位族兄虽然沉默了不少,但还是不脱那一些儿憨直呢。”
程云亭奇道:“你这位族兄……他曾经是个愣头青么?”
九商一面帮着他整理藤草,一面低声道:“初时在枫雪岭,旁人不愿理我,只有他肯带着我满山跑。旁的小狐狸笑他傻,他也不在乎。那时他不晓得如何遇上了姒茹嫂嫂,一下子惊为天人,成日翻山越岭跑到鄂华岭下,巴巴地等着姒茹嫂嫂出来时见上一面。族里的长老们恨他痴傻,丢了狐族的面子,他却仍旧我行我素,每日白天里瞧过了还不够,晚上回了枫雪岭还要长吁短叹,念些美人莲步的酸诗。若是晴夜,他还要化作元身对着月亮嚎叫一番才能尽性。”
程云亭骇了一跳,笑道:“瞧他那副沉稳稳的性子,倒想不出曾经还唱过这些戏。”九商捻着手中的一根草,轻轻叹一口气道:“只怕被逐出岭来,对他的打击还是极大的。”
程云亭想到在餐桌上九商掐自己的那下子,也沉默下来,手上不停,不多会儿,也在树下编出了个像模像样的巨蛋形状来。九商微微一笑,挽着他的手钻入巨蛋中,心中默默感应着芙蓉庄,二人一同消失在黑暗中。程云亭见眼前景色变幻,再瞧见九商那得意的小模样儿,心中也宽慰:若不是他的小娘子有这么一手,要在旁人的领地上找到一处静谧所在,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二人携手往小阁楼中去,九商在途中还顺手从树上引来几个果子同程云亭分食了吃。因天梯上程云亭同九商皆吃了苦头,故而九商直接寻了个宽敞的厢房,又在一只雕着出水芙蓉的大衣橱中寻到了两床铺盖来,时间过了这般久,竟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香气。九商忙将床榻铺上,与程云亭歇下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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