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一见之下,倒想起凡间奢豪之家的做派来,可襄南有这番心思来布置霞影峰,却将老娘亲弟一道逼入旮旯犄角之中,此人心肠真真是黑得透了。她在心中暗啐一口,毫不犹疑地跟着那老妪一道自那流水亭旁穿过。她自己心中亦多了一重计较——灵毓山中有些水源十分奇特,先前春秋二华自井中打出的水既然能教自己那分身原形毕露,那这流水亭上垂下的水帘也可能让自己同春华暴露身形。且此间虽瞧起来一片繁华盛景,也许底下正藏着那密密麻麻的尸骸,正如同奢海一般,海面之上美不胜收,海底却葬着睨兕一族人的累累白骨。
眼见已然快出了那花园儿,九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里隐隐有些威压,九商甚至觉着整个霞影峰亦是一座阵法,先前那流水亭,便是整个阵法的阵眼,故而自那一侧走过时没来由地有些凝重。那老妪在前头已然快跨过一道垂花拱门,九商却听到身后一个薄凉的声音道:“怎地,阿娘好容易来瞧儿子一趟,甚么都不带便要走了?”
那老妪回转过来,目光穿过九商同春华的身子,如剑一般望向流水亭前云淡风轻的襄南。她眼中亦有几分倔强:“如今你亲阿弟便快要见列祖列宗了,你救是不救?”那威严模样,同先前苦苦哀求妍娘之时相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襄南放佛不曾听到那老妪的话,只管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插入那晶莹的水帘中玩弄一回,这才翘起嘴角道:“好阿娘,你觉着我会救不救?”
“呸!”那老妪眼角青筋暴起,如同怒龙一般,春华不自觉地往九商身侧缩了一下。“你这坏了心肠的下流种子!我怎地有你这个混帐儿子……你不是在红尘中浸yin多年么?可知道甚么叫做‘忘八端’?”老妪狠狠地喘着粗气:“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你不是自诩在红尘中乃是翩翩玉郎君么,孝悌二字可是被你这黑心肝的吃进了肚里?”
“啪,啪,啪。”襄南款款地走下亭子,靠在一株花树上,懒洋洋地鼓了一回掌,冷笑道:“我竟不知我的阿娘亦有这般好口才!竟连八端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他瞳孔猛然一缩:“可莫要忘了,当年我是为甚要去红尘中历练的!”
九商无意听他母子二人口水纷飞,可那老妪已然堵住了垂花拱门,再加上身侧一个死死攥住自己,嘴角颤抖不能自己的春华,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瞧着小妮子的模样,恨不得这母子二人将那旧年之恩恩怨怨,讲成茶肆里的说古才好。
那老妪听出了襄南语气中的怨毒,忽然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九商忙拖着春华一到通过那垂花拱门。襄南忽然眼角抽了一下,他暗自疑心,先前偷走自己鞋尖宝珠之人便在这左近,却苦于半点线索都不得。
九商同春华一道跟着那老妪,在那抄手游廊里弯弯曲曲,一路绕将过来,期间九商暗自将阴琼木蝴蝶簪捧在掌心瞧了一回,果然是朝着北方走,这才将定下心来。春华不知所以,却也晓得不多问,乖乖地顺着九商一道往前。眼见那石门就在跟前,九商一脚踏出,原本浑身已然绷紧,生怕此处有甚么了不得的禁制,最终发觉毫无掣肘,心中还微微有些怪异。
她倒不曾想到,先前的霞影峰乃是极贫瘠之所在,除了睥雄一脉时代繁衍栖居于此,哪里还有人愿意涉足。直到襄南后来自红尘中历练归来,后又算计了彦纥,借着虎族的名头将金狮崖打落谷底,又反噬一口将睨兕一脉屠戮殆尽,这才在霞影峰上大肆动了土木,只求将霞影峰变成灵毓山中的小红尘。且他自掌握了大半数虎啸岭上的宝物后,已然用极阴毒的法子整治了些蠢蠢欲动的蟊贼并族里不安分之人——那些个哑奴们便是这般得来,如今虎啸岭上他独大一枝,哪里还有人敢来触霉头?
春华见九商面色松弛,又见前面那老妪身形渐渐远去,不由得心焦起来,忙摇一摇九商的臂膀。九商见身后那朱漆大门已然离得甚远,方开口道:“你待如何?”
春华赔笑道:“恩……人若要出这虎啸岭,必然还要再往北,顺着先前老太太的那条小径直往前去。”九商“嗯”一声,不置可否,身子却动也不动,春华终于急了,两滴泪便含在了眼里:“恩人先前同我讲好,若是我将恩人带出郎君的宅子,恩人便送我去看……看韶郎……”她艰难地自口中挤出这几个字,眼巴巴地望着九商——虽然在隐身诀之下,九商的身形显得有些模糊。
九商只觉着身后那有如芒刺的一道神识终究散去,这才缓缓显出身形。她望着春华那殷切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道:“放心,我定然教你见到情郎。”
程云亭在芙蓉庄中跌足——若是直接出了这霞影峰,便算万事大吉了,怎地又当了一回月老红娘,非要帮那不相识的婢女去寻甚么情郎?只是他不知晓,九商方才望着那春华,竟想到先前自己在翠驼岭时眼巴巴地望着南都,盼着他前去毒谷探知明之消息的模样来。古语云,积善如云,必得倾盖相报。且春华那情郎所在,正是霞影峰的最北面。九商心中亦动了一回恻隐之心,便带着春华一道,往北而去。
北面尽是古柏松木,颇有些阴气深深,九商发觉那老妪自出了襄南的宅子后身形便极快,心中便有些疑惑,但仍紧紧随着那条小径往前疾驰。她原本以为,此处既为睥雄一脉的发祥地,自然设下了颇多禁制,不料竟也教她有些不自在——这般畅通无阻,如同一只巨兽,已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静静地等着猎物将自己送进来。
春华却管不了这许多,想到要见面的情郎,心中又欢喜又酸涩。欢喜得是,自己同心心念念的意中人韶郎有过两面之缘后,虽念念不忘却再无机缘相遇,如今竟得以一见;酸涩的是,韶郎放佛已经危在旦夕。如此悲悲喜喜,喜喜悲悲一回,耳侧听得九商轻声道:“怕就是此处了。”
春华忙瞪大了双眸朝前望去。她同九商如今所在,竟是高处,只见面前一个环形之地,底下颇有些低洼,密密麻麻聚着一干人马。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华捂着口,差些惊叫出声——她一颗芳心暗许,在老太太口中已然气息奄奄的韶郎,如今正一身戎装,满面戾气地立在一处高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众人,冷冷道:“你们方才都听得明白了,我这位阿兄,真真是一等一的狠毒!你们之中,可有谁的阿兄阿弟被他剜去了双目,割了舌头,被充作了哑奴的?”
九商瞧得分明,底下的人群开始鼓噪起来,似乎不在少数。隔得这般远,九商却分明瞧见了那韶郎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同残忍。待得底下略略安定了些儿,又听那韶郎道:“襄南一人独享富贵荣华,如今连奢海亦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却连自己的亲娘亲弟都能舍弃,此等人,不配在霞影峰上称王作霸!”九商见先前那或低声下气,或怒目圆睁的老妪如今正立在韶郎身后,一双眼眸如同锐剑一般,所扫到之处,皆气势一弱。九商这回心下亦明镜儿一般——这对母子亦不是甚么良善之辈!若襄南随着先前那老妪一道来了霞影峰之北,便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若是不来,那这韶郎便师出有名——
许是应了九商所想,底下那些人们,将手中的铁器同石地击得“砰砰”响,不知是何人带了头,那百十号人皆高呼起来:“除襄南,拥韶郎!除襄南,拥韶郎!”一声接连一声,放佛要将整个山坳填满一般。
春华瞪大了双目,吃惊地望着下面如痴如狂的众人。她一时间实在不敢相信,自家满心钦慕的翩翩韶郎竟是这般的狠角儿。九商低声道:“我打算现如今便出霞影峰——此时你若悔了,我自能保你周全。”
春华咬住下唇,不吭一声。九商料到这霞影峰上将风云突起,更是不肯久留,且如今枫雪岭已然触手可及,一想到多年不见的阿娘,九商心中早已沸腾翻滚不止,哪里还想再多瞧回热闹?不管是那襄南南面称孤,抑或是韶郎翻身做主,都同她无半分关系——如今不趁乱而走,更待何时?
那春华亦是个极有本事的,哪里能猜不到九商的心思?见她一双目紧紧锁着霞影峰后那若有若无的山岭,心中知晓对方定然是意在枫雪岭上那狐窝,便动了心思,道:“奴不曾悔……”九商听她这般道来,便不愿再多插手——横竖如今她已兑现了对春华的诺言,将她带来了此处。
可那春华嘴角微微牵动,忽然翻转了手在九商身上拍了一掌,九商猛地觉着右手背上一凉。
九商惊怒之下,忙运劲去探查那凉意的来处,迅速用暗劲在身子中运转了一个周天,并不曾发现甚么异样。春华口边却显出了些笑容来,衬着这山坳中群情激奋的众人十分突兀刺眼。春华捕捉到了九商先前那一刻的凝重,抿了嘴低声道:“恩人,如今还要再拖累你一回——”她望着九商面色一变,道:“方才符是郎君赐奴等,命奴等贴身携带的,专用来对付入侵之人。若是中了这符,又得施咒人相唤,郎君立马便能知晓其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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