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含笑看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巴却又说不出口,只得使劲在花艳骨脑袋上揉了揉,将自己刚刚梳好的发髻又重新揉乱,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门去,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碎碎念的小师妹道:“你可以回家睡觉了,剩下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来做便可。”
“还有什么事?”花艳骨问。
“把礼物送回去。”寒光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监们,“繁文缛节一大堆,总之送给国舅的礼物留下,送给皇后的礼物给皇后看过之后,还得重新抬回皇宫。”
“那是挺麻烦的。”花艳骨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扶了扶身旁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也不知是人缘不好还是天生神力,手里捧的礼物堆的老高,件件都是笨重物事,花艳骨本是好意,却不想她反应却极大,一个闪身躲过花艳骨的手之后,紧接着手里捧的铜香炉与方胜之类的物事便全部倾在地上,其中一柄方胜更是在她手上划拉出一道很长的口子。
“奴婢该死!”那宫女立刻跪在地上。
“你的手没事吧?”花艳骨蹲□,握起她的右手。
那宫女想都没想便将手抽了回去。
花艳骨楞了楞。
她二人动静之大,很快引来了太监总管洪公公,他一边狂奔而来,一边怒气冲冲的吼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滚回去……哎哟副使您没事吧?”
“……没事。”花艳骨目送那名宫女离开,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来。
寒光见她神不守舍,以为她今晚喝多了酒,皱皱眉,唤来两名锦衣卫,然后低声对花艳骨道:“我派人送你回去,我看你今天有些累了。”
“……也好。”花艳骨作为副使,少不得有人向她敬酒,虽然寒光帮她挡了不少,但此刻她也是浑身酒气。摇摇头,在两名锦衣卫的护送之下朝府外走去,临到门前,花艳骨忍不住回过头来,再次于人群中搜寻那名宫女的踪迹。
院子里,太监宫女们在洪公公的指挥下,搬运着那些属于皇后的礼物。
许是因为喝多了酒吧,之前觉得那宫女有点奇怪,而现在放眼望去,竟会觉得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目光所及之处,不少宫女太监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望花艳骨的方向,然后很快便低下头去。
“副使,还有什么事么?”不知何时出现在花艳骨身旁的洪公公,低头哈腰,满脸谄媚的问道。
“艳骨你没事吧?”寒光也走了过来,挑挑眉道,“是不是醉的走不动了,要不要本大爷背你回去?”
“……不用了我马上走。”花艳骨扭头就走。
门前已经备好马车,她钻进车帘,而两名锦衣卫则跳上前头的架座,鞭子一挥,两匹照夜白便朝着花艳骨家门前小跑而去。
车内,花艳骨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那小宫女的手。
直到下了车,她依然想不起来,到底她的手奇怪在什么地方。
“你回来了。”掠影拉开房门,将她迎进去,他走在花艳骨身前,一边走,一边平静的说,“你去洗洗手,我去给你煮醒酒茶。”
“我看起来醉的很厉害么?”花艳骨哭笑不得,然后,突然愣住。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递到自己的眼前。
那一瞬间,一股气血直冲她的脑门。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老茧,读书人的茧与武人的茧完全不同,而读了十年书的读书人,与读了一年书的读书人的茧又有深浅不同。这世上有些奇人观人不用见面,只需握住对方的手,来回摸上一遍,便能将对方的身世说上个*不离十。
花艳骨自问没有这等本事。
可那名宫女手上的茧子长得跟她的一模一样。
而花艳骨手指上的茧,乃是十年不怠,使用蝉翼刀为人画皮而留下来的印记。
“一个画皮师……”花艳骨脸色难看的抬起头,“不对!”
她转身跑出房门,朝着皇宫的方向冲去。
第四十章 地府有路朕先行
今年的皇宫,安静的只有风声。
月黑风高杀人夜,花艳骨若是想对什么人下手,想必也会选择这样一个夜晚。
更奇怪的是一路行来,竟连一个巡守的侍卫都没瞧见,这可真是混账至极,虽说今夜尚书家摆出纳采之宴,有品级的文臣武将都去参加了,但也不至于连皇宫中的侍卫都跑去凑热闹了吧?
气喘吁吁的站在养心殿门前,花艳骨看着脚下,心中一片寒意。
鲜血从门缝底下慢慢溢出,沾湿了她的绣花鞋。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花艳骨眼前几乎已经浮现了师傅和大师兄独斗那百名刺客的场景,饶是大师兄骁勇善战,但是敌不过对方人多,于是力竭之后被一百把剑钉在墙上,血尽而亡……而师傅狂怒之下,体内的毒便逆行入脉,于是一行鲜血流下他的嘴角……啊啊啊大师兄啊师傅啊!
毫不犹豫的解下腰间长鞭,一股慷慨悲歌之情盈满心中,花艳骨只道即便一去不复返,也要跟师傅和大师兄同生共死。
而待她破门而入,一股惨烈血气更是扑面而来。
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腰悬朱鞘,手提战刀,浑身散发出冷酷无情的战意,足下踩着一人的胸膛,不顾那人苦苦求饶,便要斩下对方的头颅。
花艳骨一鞭子卷在对方持刀的手上,大喊:“住手!”
对方回过头来,不拿刀的那只手在粘满鲜血的脸上抹了一下,然后笑出两颗小虎牙:“咦,师妹,你怎么来了?”
花艳骨看着对方的脸,楞了好半天:“大师兄,你不是死了么?”
“我呸!你死了本大爷都不会死!”寒光一脚踩碎足下那人的胸骨,然后反手拽住花艳骨的鞭子,将她拉扯到一旁,叮嘱道,“现在是本大爷耀武扬威的时候,你这二货在一旁击鼓传花便可,不许掺和进来!”
说完,还真从地上捡了个腰鼓给她。
花艳骨倒没特别去想这里怎么会有腰鼓,毕竟天下使用奇门兵器的高手实在太多了,而以画皮师的怪癖性子,十个里面有九个会选择些冷僻的武器。
手里举着那面沾血的腰鼓,花艳骨站在偏僻角落里,这才有时间将眼前发生的一切收归眼中。
不出所料,那群太监宫女果然是乔装打扮过的画皮师,粗略一算,约莫有百人之多。
只是此时此刻,多半都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只因埋伏他们的刑者人数远远大过了这个数字。
那些刑者都是些有着画皮师的身份,但却疏于此道,长于杀戮之徒,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寒光,三百名刑者与三百名画皮师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具体如何只需看看眼前这人间地狱图便可。
洪公公携壮志而来,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宗门最后的精锐被屠杀殆尽,忍不住双目赤红,浑身发抖,朝那倚在御座上的男人绝望的嘶吼:“你这叛徒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居然豢养这么多的杀手,屠戮我宗门弟子!凤血歌你不得好死!”
御座之上,凤血歌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持半卷青书,白衣白发,一尘不染,仿佛人间地狱中开出的一树白梅,高贵清华,皎皎如月。
与他相比,楚子复的状况可不大好。
只见这位小国君手持宝剑水龙吟,立在凤血歌面前,倔强的仰起脸看他,但即便是这个仰望的姿态,在他心中也是对他的莫大侮辱——什么时候竟要让一国之君来仰望他的臣子了?
“你早就知道朕要在今夜下手?”楚子复冷冷的问。
凤血歌懒怠的倚在御座上,半阖双眸,甚至没抬眼看他一眼,只淡淡一笑,道:“这还得多亏了洪公公。”
感受到楚子复充满鄙夷和杀意的目光,洪公公连忙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啊!”
楚子复面沉如水,他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凤血歌,一字一句的道:“朕知今日必死无疑,但朕想死个明白!”
“呵……”凤血歌合上手中卷,微抬双眸,雍容笑道,“不错,本座的确实现得到了消息,道尔等今夜欲行刺于本座……不过这些年来类似的消息从未断过,是真是假,本座一时也分辨不清,索性将你与洪公公召来身前,一试之下,果见端倪。”
楚子复与洪公公的脸色齐齐一白。
洪公公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约莫是在凤血歌眼皮底下调兵遣将,将多年来潜伏入宫的三百名死士一个不落的全部召集于麾下,然后于今夜,将他们全部送到了凤血歌面前,送到了刑者的刀子底下……
一念至此,万念俱灰,哇的一声,洪公公呕出一口心头血来,继而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楚子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凤血歌道:“那个叛徒是谁?”
凤血歌轻轻摇摇头:“你不必知道……来人。”
两名刑者一左一右,站在楚子复肩后。
楚子复眼中闪过一丝凄楚,继而傲骨嶙嶙的说:“成王败寇,朕亦无悔……你动手吧。”
“本座不会杀你。”凤血歌淡淡道,“但从此以后,你不可踏出东宫半步。”
话音落下,那两名刑者便毫不客气的架起楚子复,将他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