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英抱着珍珠嚎啕大哭,在乡亲面前,她不敢提及珍珠早上的话,她怕大家会怪珍珠是不详之人。珍珠却突然很认真而大声地说:“阿娘,我知道阿爹在哪。”乡亲们都没把珍珠的话当一回事,但林世英却突然跪在地上哀求大家:“乡亲们,请大家帮忙一起找找吧,说不定珍珠真的能感应到他阿爹在哪。况且还有五个兄弟还没找到呢。”林世英一把抱起珍珠,擦干腮边的眼泪:“珍珠,告诉大家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阿爹,你一定要等等我们,等等我们……阿娘你也一起喊,阿爹会听见的。”珍珠一直不停地呼唤着石头,她坚信石头一定能听到。
海边一堆环形岩石的后面,若不从岸边绕到海边,根本就看不见海边浅滩躺着的三个人。众人七手八脚将他们抬到岩石稍平坦的地方或躺或靠,拍胸捶背,掐人中……另外两个人被救醒了,奄奄一息地被家人抬回渔村。
石头一直没再睁开眼睛,珍珠拼命地摇晃着石头的身体,只看见一行浊泪从石头的眼角滑下,喉结动了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阿娘,阿爹听见我们叫他了,看,他流泪了……”
“那是海水……”林世英绝望地环视了下四周,乡亲们都在劝她们娘俩节哀。突然她望着岩石前面的浅滩,似想起了什么:“十几年前,就是在这里……”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草草地将石头用草席卷了,埋在了屋后的菜园边。她们买不起棺木,也办不起丧事。林世英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渔村里的传言纷纷扬扬。被救的两家人把珍珠说成了妈祖转世;仍然失踪再也没找回的那两家说珍珠是个妖怪,如果真是妈祖,就该在他们出事前就飞去解救了。林世英最怕听到的一种说法就是,珍珠是扫把星,不但害得石头后继无人,连本人也给克死了。有好事的媒婆很快就上门劝林世英改嫁。但没人敢再娶她。
农历九月初九,是妈祖的化神日,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去了妈祖庙赶集会。林世英也带着珍珠一起去了。庙会人山人海,尽管十六岁的珍珠仍然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那般大,林世英抱着她却也很吃力,邻村的王麻子热心地将珍珠接过去,背在了身后。珍珠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直犯晕,很快就在王麻子的背上睡着了。
第一卷 初识世界 第二章 离乡
珍珠一觉醒来,惊异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木箱子里,身下压着一堆皱巴巴的衣服。隔壁房间似乎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班主,你要这么个白头翁来做什么,我们自己也不好过,还要养个累赘?”
“她不是单纯的白头翁,你如果仔细看,她的毛发不是白的,是淡蓝色。而且那个麻子说她有十六岁了,才长这么大。天赋异禀,必有奇处。既然她父亲连银元也不要就送我们,给口饭吃,就当做善事,也该接收她——我看那麻子也不像好人,估计是她继父,跟着他也只有吃苦的份……”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正趴在房门边听那两个大人话的珍珠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光着膀子,腰里系着红布,灯笼样肥大的裤子下边光着脚。正歪着头看着珍珠,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
里面说话的大人听见声音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铁蛋,你别看她小,她却是比你大呢。”
“那她比我入行晚,也该叫我师兄。”少年头一昂,引得汉子一阵哈哈大笑,忽而正视珍珠:“确是奇人,这么个小丫头,这般沉静,也不哭闹。”
“甲寅年三月廿三日生,属虎的。名叫赵珍珠。”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张写着一行字的纸念着:“怪不得有人说你妈祖转世,连生日都是同一天呀。你真有十六岁了?”
跟班主说话的是管事,大家都叫他陈师傅。正儿八经地学过豫剧,识文认字。“我不叫珍珠,我叫子梳……”
“紫苏……”陈师傅拿起毛笔在珍珠后面写上两个字,“是这个紫苏吗?”珍珠并不认识,但她想只要不叫珍珠,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她觉得林世英把她抛弃了。却不知是那王麻子早看过马戏团的表演,知道他们停留不了几日,便趁乱将紫苏背来送人。他好娶林世英,不用担心受这扫把星的祸害。
庙会后第二天,紫苏就随着班主一行人走了,原来他们是河南来的马戏团。说是马戏,整个团只有两匹拉车的瘦马,主要靠人表演奇艺绝技过活。
“这般热闹的庙会也没收到几个银元,这世道是越来越难了。”收来的碎钱有铜钱,有新发行的国民纸币,班主让管事去换了银元,只有银子才最可靠,在什么年代什么政府都通用。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走到哪过到哪。班主李智总能打听到哪有庙会,哪有集会,哪热闹奔哪,找集市上一块开阔地,用石头围一圈就成了他们的舞台。
有了紫苏后,报幕的工作就交给了她。淡蓝色的头发编成两条羊角辫,本来也是淡蓝色的眉毛被李智的老婆秀嫂用碳条画成了两条黑卧蚕。吹弹即破的皮肤,小巧灵活的身段,一开腔却沉稳清晰的脆生生的声音:“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初来乍到,借宝地讨口饭吃,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表演的精彩您给鼓鼓掌,不好看您也别扔萝卜鸡蛋……“一般说到这句,场外就会响起不少笑声。回头看下场上的准备情况:“下面的节目是——掌断垒砖块!”
李智练的是硬气功,掌断垒砖块,胸口碎大石,喉间顶缨枪……都是最常见的民间表演节目,虽然这是团里最扎实,难度最大的,却往往不及铁蛋的滚铁钉节目受欢迎。特别是当铁蛋往那扎在木板上的尖端朝上的铁钉上一躺,肚子上还要再站上个紫苏时,周围总能爆起最热烈的掌声。也有人啧啧叹息:“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受这罪,作孽哦……”紫苏从铁蛋身上跳下,就拿起个中间放了个观音菩萨的托盘,一一向人讨钱:“叔叔,大爷,姑姑,嫂子,大家赏口饭吃,菩萨会保佑好心的您的……”一些刚刚还使劲鼓掌的人,突然就转身跑了,只有些穿着体面的人和心软的妇人往盘里扔些碎钱。
“师傅,是不是我们的节目不好看?怎么每天才收这么点钱?有时还被地头蛇收保护费什么的……”
“唉,这年头,老百姓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谁有余钱打赏咱们呐。再花费心思改变节目也是没用的。”陈师傅轻轻地在紫苏耳边说。紫苏看着愁眉苦脸的班主也不敢再多言语。听陈师傅说年景越来越差,班主决定回老家再另谋生路。
他们走到江西景德镇时,李智的老婆秀嫂生病了,凑齐所有钱找来大夫,大夫一摇头,病是顽疾,治不好了。秀嫂就硬拖着,只求李智快些带她回河南老家。可走到安徽祁门时,秀嫂就闭目了。李智选了个靠山临水的风景地安葬了她,没有树墓碑,只剪下她一缕头发,贴身藏了。一行人静默着,没人哭,麻木地低头赶路。
他们像游魂似地东飘西荡,李智突然失去了以前的英明,他们要碰运气才会遇到集会,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团里的年轻人渐渐散了,最后只留下了李智,铁蛋,紫苏三个人。他们衣衫褴褛,篷头垢面。再也没人愿意看他们表演,就连表演用的刀,枪,甚至铁托盘都换食吃掉了。他们一路偷地里的红薯地瓜,野菜山泉充饥解渴,终于在紫苏二十三岁那年,回到了河南老家:鹿邑——老子的故乡!
第一卷 初识世界 第三章 入定
“明-道-宫……”紫苏曾跟随陈师傅学过认字,用手指着一道观门匾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二十三岁的紫苏仍只有寻常八九岁小孩子般,看匾时需仰着头。一旁站着清瘦颀长的铁蛋。
明道宫原名紫极宫,唐天宝二年(公元743年)初建,当时称为太清坛。以老子升仙台为中心形成了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宋元明清各代均有增建。是河南境内历代修道之人奉为圣地所在。但随着清朝后期的腐败与衰落,八国联军虽然并未直接抢烧明道宫,却带来了西方的工业革命。中国受新思潮的冲击,各地的佛教,道教均受到极大的影响。但究其根本原因,连年军阀混战,各种苛捐杂税,天灾人祸,百姓民不聊生,穷困饥荒,无力供奉香火,修缮庙宇道观。明道宫也渐渐衰败……
“师兄,早听陈师傅说老子是位很了不起的大思想家。为什么这道观如此冷清?”紫苏跟铁蛋在观内转了一圈,只遇着一位扫地的道人。观内厢房殿堂众多,规模宏伟,却到处鸦雀无声,有些角落竟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你说昨晚梦里来过明道宫,有位道长指点你入定后,找到了那个呼唤你的声音?”紫苏一大早便缠着铁蛋,非闹着要来明道宫,铁蛋觉得紫苏编的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是我先听到的那个声音,从我十二岁开始就天天呼唤我,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循着那个声音一直走就来到了这里。还在这里遇到了个道长……但是我醒来后还是躺在师傅的家里。”紫苏指了指那个扫地道人,却眼巴巴地盯着铁蛋。铁蛋会讲河南话,跟人打招呼比较容易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