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脚被一指粗的麻绳捆着,四肢冻得都快没了知觉,于是连挪动一下屁股,换个坐的姿势都不是那么的容易,更不要说逃跑了。
但除了冷了一点之外,她的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因为时不时的,曜魄便会走过来,为她度一点仙气,给的份量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让她不会死翘翘。
曜魄喜欢给她带一些煲汤,都是他亲手做的,味道好的自不必说。可她手脚都被捆着,也试图匡过曜魄让他给解了,可他只笑了笑,便持起勺子喂她吃。
作为一个俘虏而言,被一个帝级的仙君伺候着,素练认为自己的待遇还是比较优厚的。
不过素练当然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与祢祯实在太像了,任凭曜魄再心狠手辣,也无法向与自己心爱女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下手。
曜魄经常漠然眺望天边,那平静的眼底会忽起了波澜,带了莫名落寞的神情,仿佛在悼念那段再也无法追回的感情。
不同的人,爱人的方式不同。这世上终归有那么几个异类,明明爱到了极点,却硬是把什么都吞在肚子里,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爱或是不爱,然后熬过了日头错过了光景,感情最终变成了伤情。
朔隐是这样,曜魄也是这样。
他们势不两立,兵戎相见,甚至连自己都变成他们交锋的工具,可素练依然固执地认为,他们有许多共性。
同是心狠毒辣,不择手段,同是漠视感情,失去感情,以及同样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一场王对王的较量。
——“都言九天真王是个禁忌,有着叛逆之心企图将仙界据为己有,可但凡人间朝政更迭,莫不是有人推翻起义。区别只在于成功了便名垂青史,失败了便背负一身骂名。”
——“阿素我问你,倘若当年创世纪一战,是九天真王胜了,那么今日被沦为骂名踩在脚下的却是天君了。”
——“正义是什么?不过是胜者王,败者寇罢了。”
素练恍然明白极炎过去说这番话的深意,成王败寇,不知谁将笑到最后?
曜魄面上依旧笑得秀丽,可转眼之下,他拿着汤匙的右手,却果断换上了一把匕首,反手握着飞快抵上了她的咽喉,只见他脸侧到一边轻轻说道:“你果然来了。”
素练顺着曜魄的目光转头看去,却见天与地交割的地平线上,缓慢走来一个修长的人影。那人玄衣散发,面色从容自在,他微偏着头,眼波里流转几分异彩,轻启朱唇道:“我自然要来接娘子回去的。”
那人从天边闲云信步走来,他停在离阿素十步以外,眼眸微眯盯着那支划在她咽喉的匕首上,若有所思地又笑了笑。
素练咬了一下唇,痛感清晰分明,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突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我的如意郎君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
事实上朔隐不是一位盖世英雄,他是九天之王,比盖世英雄更加英气逼人。
他踏着五光十色的云彩,披星戴月而来,不是为了娶她,而是为了救她。
她历经了不是很完美却还算开心的开头和过程,却不知结局究竟在哪里等她,是喜还是悲?
这部看了好多年的电影,名义上是个喜剧,骨子里却是个痛彻的爱情悲剧。
而素练隐隐有一个预感,她和朔隐的结局不会太好。
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朔隐没有感到任何畏惧,反而笑意吟吟地打量起来,阿素手足都被反绑着,索性的是曜魄对她还不错,单薄的襦裙外披了好几层裘衣,就连脸色看起来,都没有因为寒冻变得发白。
只不过待遇虽还不错,阿素大约忘记了这背后是个什么地方,朔隐漫不经心地朝那边瞥了过去。
仙界之主的天君去世以后,整个三十六重天都变了一番模样,就连落魂塔都因为失去法力镇压,恢复了本来狰狞的面貌,唯独那漫天四散的游魂戾气,才猜得到那原本是个什么东西。
落下三魂,降下七魄,永不超生。
素练察觉到一只手从她臂下伸出,随意地一环一转,便将她带离了地面,飞快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只手从身后稳稳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挟制得无法动荡,当然素练也知道在她身后那个人,并不是朔隐。
她脚下环绕着七彩的戾气,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精气,素练试图移了步伐,猛然发现自己不是踩在平坦的道路上,而是在一座撑天巨塔的塔顶。
她终于恍然大悟当年那个落魂深渊,竟然真的变成一座雄伟的巨塔,这才是落魂塔真正的面貌。
可是,朔隐在哪里?
素练仰起脸面,脑海里有破碎的记忆闪过,那是一千万年前,九天真王划破长空,纵身坠入落魂塔的瞬间。
她张了张嘴,戾气立刻钻入了口鼻,侵蚀腐骨,令她无法开口说话。她身子微微颤抖,内心里不断地不断地呐喊着:朔隐,你不要来。
你不要来啊。
可她的如意郎君,终于无视她的祈求,携着长剑脚踏云彩来了。
他遥遥屹立在山巅云端,神态散漫,两眼敛着从未有过的愤怒,俨然是九天战神的模样,神圣而不可逼视。
他随意地握着剑,剑尖指着曜魄,唇角勾起慑人心魄的笑容:“曜魄,你已经败了。”
帝神四师已经打进这里来了,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是顽抗而已。当然这有一个前提,曜魄没有打出阿素这张牌。
可曜魄终还是拿阿素来要挟他了。
朔隐含了冷笑,一个阿素,就抵过了他的百万雄师,让他历年积累功亏一篑,看来女人真是他致命的弱点。
与一千万年前一样,他率领的军师打进了上清镜,阿素却落到了敌方手里,成为威胁他退败的工具。
他为了救阿素,不得不做出让步,甚至将性命悬于一线,祭出全身精血,从而护住她的魂魄。
为此,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放弃了天下霸业,又可曾后悔过?
如今面临同样的境况,同样的抉择,他又会怎么选择?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曜魄手起刀落,只要他的匕首再落下半分,阿素的喉管就会被切断。
假如九天真王没有情,那么他就是毫无弱点的,他就是无敌且战无不克的,可是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假如。
朔隐瞥了一眼阿素,惫懒地嗤笑起来:“这天界本就是我的,一千万年前,若不是天君掳走阿素,这天界政权的格局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如今我不过是回来取我的东西,有何不对?”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们说我是邪神降世,可我做过的恶事,比起你们这些声称的正义之师,又如何?我可曾掳走你们的妻儿,要挟你们让权割位,论丧尽天良,我可不如你。”
纵然说着诸多不公的辩词,朔隐还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他敛了敛细眸,撩了撩耳畔的乱发,抬头看天。
东面的天空划破碧色的光辉,那是苍帝的东庭帝师占领上清镜,向其他三师发出大胜的讯号。
现在这天上地下,只要朔隐点一个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囊入袖中,可他并不能这样做。
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在曜魄意料之中,他早就计算过了,以他所有的军队力量,绝不可能是朔隐的对手。
他真正的王牌,是手里握着的这张。
一个女人。
说实话他对权位并没有太大的贪恋,九天真王是不死之身,没有人会与这样的人为敌。你可能可以侥幸打败他一次,可未必还有能力打倒他第二次。
他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其实只想探究一个内心里迷惑已久的答案。
曜魄笑得宛如一缕轻风,轻轻地将素练往前一推,那个女子便犹如雨打落叶,蹁跹地朝落魂塔底坠了下去。
曜魄掀了掀眉,轻轻笑道:“一千万年,不是弹指一瞬。那么久远的日子,你受尽打压凌/辱,好不容易东山又起,历经沧桑而沉淀下来的心,对于女人和权位,你还会一如既往坚持原来的选择吗?”
但凡仙人历劫七劫,属情劫最难,也排在最末历经。可曜魄命定却有了变数,还未到历经情劫的时日,却偏巧度了情劫,于是便乱了命数。
那年正是战国乱世,他下凡转世为韩国公子,韩国在战国七雄中最为弱小,也最早被秦国所灭,他凭借才学与手腕,机关算尽,企及改写整个战国历史。
于是他培养了一个拥有辅国之才的魏国公主,她叫魏祢祯,这位公主在十八岁时,嫁与大秦嬴政联姻。他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预设的轨道行进,可终归什么都没有变,变的却是他的心。
他爱上了祢祯,可她却成为了别人怀里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了嬴政,不惜与他成仇,可有人明白那种切肤之痛,他却无法对谁提及,其实他是爱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