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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 (尤阡爱)



看到紧密相偎在一起的二人,阮湄裳眼波深沉,与月光交汇出犀利的寒芒,犹如含刺尖刃,将画面划得支离破碎。

封衣遥以身遮挡,把花以怜小心安护在怀里,怒目注视向阮湄裳,此刻对她,心中再无半分怜悯之情,只剩下深深的懊悔与仇恨:“妖女,你还要做什么?!”

阮湄裳言简意赅道:“跟我走。”

封衣遥忿恨道:“你这妖女心肠歹毒,无恶不作,杀死全村的人,想让我入你们这邪魔歪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臭小子,别不识抬举,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讲不出话?”玉晶姬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正欲借机给他点厉害瞧瞧,可当接触到阮湄裳冷电般的眼神,吓得打个寒战,闭口不言。

阮湄裳不以为忤,反而温声劝说:“衣遥,你该知道,我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可以让你随我回西月宫,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所以你就杀光村子里的所有人吗!” 封衣遥身体颤栗得不受控制,极度悲愤在胸口内翻滚,恨不得吐出一口鲜血。

阮湄裳微微一笑:“如今除了你,就只剩下这个女娃了,只要你亲口答应,愿拜入我西月门下,今生永不背弃,我就留下她一条性命。”

像戳中最害怕的心事,封衣遥整张俊容白得失了血色,月照下透明得快要破碎,抱着怀里娇儿,死死地不肯松手。

察觉他身体抖索得厉害,花以怜仰头哝哝地唤了声:“衣遥哥哥……”

软糯嫩细的嗓音传入耳畔,更让封衣遥承受着一种宛如肉绞心裂的痛楚,他俯首,深深凝视那张泛着莹光的白稚脸蛋,目光隐忍含伤,似乎要将眼前人永远地镌刻在脑海里,伸手摸上她柔软的辫梢,一举一动间,流露着万般不舍。

“衣遥,你考虑得如何?”阮湄裳刻意放缓语调,一丝邪魅的味道扩散开来,慢慢朝他们走近,“只要我轻轻一伸手,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说着,当真举起一只玉手。

“不要过来!”封衣遥看出她眼里杀机毕露,失声惊喊,“我答应你,只要不杀害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阮湄裳果然止步,收手负于背后,直直望定他。

封衣遥只觉身体哪里好像空了一块,从此以后,变得不再是自己的。

“衣遥哥哥……衣遥哥哥……”花以怜见他起身放开自己,害怕地去抓他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衣遥哥哥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啊……”

封衣遥蓦然一震,斜首凝睇过来,背对着月色,俊美英秀的脸容陷入一片模糊中:“小怜……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声音掺进风里,透着支离破碎的脆弱。

“我不要、我不要!衣遥哥哥你不要离开我!”花以怜简直怕极了,扯着尖尖的嗓子哭嚷,回荡在寂寥的深夜里,悲若子规啼血,分外凄惨。

封衣遥发颤地咬紧牙根,浑然不觉,掌心里已滴淌出鲜红的血液,闭上眼睛,终究一狠心,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衣遥哥哥——”花以怜傻了一般瞪大眼睛,目睹他像具牵线木偶,一摇一晃地朝玄纱女子走去,正要奔前阻止,但眼前人影一闪,玉晶姬笑盈盈地出现,吓得她倒退两步。

封衣遥跪在阮湄裳面前,单举右手道:“我封衣遥对天发誓,今日将投入西月门下,此生此世,愿为奴为隶,永不背弃。”

他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僵硬而毫无感情,好似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阮媚裳玉靥灿艳,显然十分激动,伸手将他轻轻扶起,眉眼间盈满欣慰与深深的眷恋:“衣遥,从今起,你便是我西月宫的人了。”

封衣遥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你可以放小怜离开了吧?”

阮媚裳本是无情冷心之人,如今却偏偏钟情于他,岂料此刻他不仅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还一心惦念着别人,凭生竟头一回有了异样的感伤,并且对花以怜的恨意加之愈重,幽幽启唇道:“当然。”

得她这句,封衣遥总算安心,却不曾留意对方嘴角绽开一丝森冷的笑意。

就在他转身之际,阮湄裳袖中落下一枚小巧金币,滑入中食两指之间,对准花以怜脚踝,一发射去。而所用之力,恰到好处,既不会被人察觉,也不会打伤对方。

花以怜只觉一股强劲的潜力从脚下推向自己,娇小的身躯根本抵挡不了,踉跄几步,随之往后一仰,整个人竟直接从崖边摔了下去。

“小怜——”封衣遥听她惨叫一声,人在须臾没了踪影,一时间肝胆俱裂,飞扑上前,发疯地挥舞手臂,可惜连她的衣角也没捞着。

风声过耳,呜咽如泣,谷底黑漆漆一片,似乎昭示从此摔落下去的结果,必将万劫不复 。

“小怜!小怜!”封衣遥面冲深谷,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满山谷里,都徊荡着那凄惨悲仓的声音。

“小怜……”往昔一幕幕美好的画面从头脑里纷至沓来,几乎要搅碎他的神经,封衣遥赤红着眼,流下泪水,嗓子喊到干哑不堪,然而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常黏在身边的人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稚嫩纯真的笑容,永远只能封冻在他的记忆中。

一对玉手温柔地撩开他颊旁乱发,用罗帕拭掉眼泪。

“真是可惜了,她竟然自己不小心跌了下去……”阮湄裳似带惋惜地叹息,言辞间充满无限怜悯。随即将披风罩在他身上,螓首斜斜搭向那削瘦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哄他,“衣遥,我们该离开了。”

封衣遥没有反应,那时他的眼眸中,再也没有泪水,也没有任何神采,好似被苍穹的黑暗吸走了一切,只剩下空洞与寂静,不知是泪水流尽,还是已经,心死如灭了。

10刻骨

谁的呼喊在耳畔徘徊,一遍又一遍……是穿透了天与地,待到海枯了,石烂了,痛彻心扉间,也不曾停止过。

俊朗温存的笑容,忽然没入阴影里,被殷红的鲜血染得模糊不清……

好冷……痛苦的感觉一直刺透了骨髓里,像一条苍白凉滑的蛇缠住了脖颈,快要让人生生地窒息了……

错乱混沌的思绪,在脑际翻来覆盖地逝去、闪现……纵使昏迷不醒,神经仍仿佛处在地狱火焰中饱受煎熬着……

明媚的阳光折射入窗内,洒在薄若蝉翼的帐帘上,屋外流水潺潺,鸟语花香,风中飘来洁白的花瓣,恰落窗扉,如蝶栖眠。

花以怜几番挣扎,终于堪堪睁开双目,蕴在眼角的泪水,自然而然地流淌过粉颊,原来在梦里,也可以痛得如此真实。

“咦,你醒了……”略带欣喜的声音,像是不掺一丝杂质的清泉,柔润而平缓地流过耳畔。

花以怜转过头,床前出现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雪白长衫,流云墨发,眸如净玉,眉似新竹,肌肤莹洁仿佛白璧生辉,嘴唇纤薄犹若削玉而成,那五官每一处都精致出挑,清华的眉宇间,透着一点点仙灵飘逸的气韵,整个人好比天光下的冰晶琉璃,干净剔透得不存半点瑕疵。

这男孩年岁虽小,却是貌若天雪,美得出奇。

花以怜望着他,目光流露出淡淡迷惘,而他也注目着花以怜,明眸澄澈,蕴满好奇与关怀,二人面对相顾,一缕暖阳倾洒中间,那时,好似金风玉露的初次相逢。

看到她眼角的泪痕,男孩急急地拈袖替她擦了去,温言慰抚:“你先别乱动,我这就叫师父去。”转眼,身影已消失在门口,而醒来的花以怜直恍坠入五里雾中,不由抬首活动下手脚,却觉浑身抽筋裂髓一样的疼痛,汗珠立时从额角渗出,只好又重新躺下。

因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她转动乌黑的眼珠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简单房舍,竹几木椅,翠篮秀架,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自己则躺在松木卧榻上,身覆毡毯,一仰头,可见房顶倒映着窗外水影,波光粼粼,望久生晕,偶有香风飘窗而入,使得满室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花朵芬芳,鸟啼清脆,泠泠水声隐约可闻,这里似乎是一处离水潭极近的地方。

苏醒之后,花以怜意识半清半惘,睁着一对乌眸,呆呆地盯向房顶出神。

过去片刻工夫,屋外传来步履声,适才离去的白衣男孩又带来一名男子,那人年岁稍长,挽发青袍,软带薄履,眼角有淡淡细纹,但五官轮廓看去依然那么端华隽逸,由此可以想象,对方年轻时该是何等的玉树芝兰,翩翩美俊,眉目间一片淡泊无愁,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飘雅出尘之质,极似遗世独立的仙人。那白衣男孩久随他身边,也自然而然有了几分仙灵飘逸的气韵。

青袍人将手探上花以怜的额头,接着又替她细细把脉。

白衣男孩静候旁边,不敢出声打扰,见花以脸瞪着大大的眼睛,迷惑而紧张地往他们身上瞄来瞄去,不禁展开笑容,齿白如碎玉。

少顷,青袍人放下手,淡淡道:“她体内寒气已经清除,再无性命之忧,静养旬日,便可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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