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 (秝子)

　　犹记初时，对于夜冥每日的相伴，桔云心底总有些排斥，甚至难以面对他，可是时间久了，他渐渐不如过去那般在意，甚至可以和他浅谈，只是到现在他还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夜冥，在明白夜冥心底的苦之后，心中的恨已渐渐消弭，随之而来的却是怨，若要他完全放下，还需要许多时间来磨。
　　这阵子最让桔云无法忽视的是，夜冥见到他与残天的相处，那明显的妒意便会呈现在脸上，可是当残天看向夜冥之际，夜冥的表情便会转为内敛的哀愁，很明显的，那妒意就是要表现给他看的，这也让他浑身感到不自在。
　　还记得在他答应残天，以牵手换取中央界自由的隔日，让夜冥见到他俩牵手相偕走着，那时连残天都看得出来夜冥的惊愕与呆滞，好在夜冥神情很快又变回原先的冷静，并且当时也有不少官员见着，与他反应雷同，是以残天没去猜臆过多。
　　只是今日让夜冥见到残天偷吃他豆腐，就不知他会做何反应。
　　桔云偷偷斜眼觑了夜冥一眼，见他表情依旧不兴波澜，桔云下意识挑了挑眉，垂眸再看，却见夜冥双手紧握，手背甚至隐隐冒出青筋来了，如此，桔云唇角不禁微微上扬。
　　至于为何而笑，桔云并不打算去多做想象，毕竟他对夜冥的感觉已渐渐消退了，爱情已随着断剑而去，纵使有……也不如过去那般浓郁。
　　“桔云，桔梗有信代我交与你。”
　　桔云闻言接过信纸，并将信纸收入怀里，朝夜冥点头致谢便打算离去，可是夜冥却伸手止住了他前行。
　　夜冥表情像是吃了参有酸味的黄莲，嚅唇好半晌才道：“倘若、倘若残天真忍到满六十年，你当真会嫁给他？”
　　过去桔云就曾与夜冥解释过了，所以夜冥知道他俩的约定，可夜冥心底却满是恐惧不安，因为他不曾见过残天这么有耐心地对待一个人，外加这二十年来，所有事情皆破天荒地发生了！
　　桔云所提的方案，残天几乎都会愿意尝试，还有个性懒得不能再懒的残天，居然变得勤于执政，并且不杀任何违逆他的人，整个隐天就像变成冷宫一般，他不再踏入一步，倒是没事便缠着桔云，有时还化成炎冰的模样，就为了讨桔云的欢心，如此看来，完全就是脱胎换骨，变得不似残天了。
　　这样的力量，夜冥不想去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是……爱情。
　　不曾爱过任何人的残天，这回却爱上了一名神祇，是他心底最在意、最愧疚、最深爱的思雪。
　　夜冥早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去爱桔云，却又忍不住靠近他，而今看残天与桔云的互动，那颗沉重的心更加伤痕累累，他已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放弃任务，直接带桔云返天界？不……他想，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沉重的包袱，几乎将他给压垮了，他真想象残天一样，放手一搏，放手去爱。
　　夜冥叹了一口气，而桔云则是默不作声，双眸未看向他，只是盯着一旁树枝所投射在地面上，微微摇曳的影子。
　　待半晌，桔云才淡淡地回道：“血契已下，你想，还能反悔么？”
　　语落，他不再驻留，旋身而离，那头红褐长发自空一旋，尾端少许敷上了夜冥的脸，下一秒，夜冥骤然伸手一捞，将他的发尾攥在手心。
　　“嘶──痛啊！”原本神情平淡，风姿悠逸的桔云，在头发突遭箝制之际，因疼痛而龇起白牙，表情有些狰狞。
　　“啊啊！对不起，我……”夜冥想解释，可话方说出口，又堵在喉间噎了住，徒留黯然的眼神。
　　“得了得了，别再演了，分明就故意的。”桔云朝他翻翻白眼，下一刻就见夜冥唇角略略上扬，表情带着罕有的狡黠。
　　“你怎会知道？”
　　“这时候四周都没见到半个人经过，是不太可能的，不就是你施了结界把我俩给圈住了，让外人见不到我们，而我们也见不到外面。”桔云没好气地整了整长发。“真是的，头发又乱了。”
　　“不这么做，你就会走出我的结界范围了。”夜冥伸手想帮他整理少了发带束缚而垂落的长发，可桔云明显的退离，令他伸长的手一顿，笑容也浮上些许的僵硬，但是那点苦涩随即又被唇角上扬的弧度给覆盖了。至少在桔云面前，他希望能表现得开心一点，纵使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有何事，为何要突然设下结界？”
　　“我有事与你商量，是关于……母心脏。”
　　桔云眸一抬，眉间皱折缓缓收拢，上勾的唇梢带有几丝讥讽。“怎么，这不是你一人想承担的事情么？这回竟愿意找我商量了？”
　　“思雪……”
　　“别了，我不叫那个名，思雪已死在你的剑下了。”一想起这三万年所受的苦，即使已明白前因后果，可是桔云难以不去生气，倘若当时夜冥愿意将计划告诉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夜冥的，甚至愿意承受那穿心的一剑，如果夜冥有告诉他的话……
　　“对不起。”
　　“过去我已说过，你别再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你的愧歉，可是要我接受你的愧歉，再……再等个几百年吧！”语落，他双手环胸，转首看向他方，神情明显有怒，可那让睫扉掩盖的瞳底，却蕴藏着晶亮的波光。
　　闻言，夜冥双眸乍亮，因为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想来既已说出了时间，那就并非永不原谅了。
　　“说说你找我何事？”话一顿，桔云拧眉思忖一阵，凝眸看向夜冥问道：“适才我俩突然消失，会不会被躲在四周的隐卫发现？”
　　“不会，有残影假象。”夜冥长指朝远方一指，只见“夜冥”伫立在回廊前头，不动如山，而“桔云”则望着天空，眸视四周的粉蝶，彼此没有交流，沉静得有些诡谲。
　　“要开会议还在赏什么蝶？这样太诡异了啦！”
　　“所以我话得说快一点，桔云，我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桔云静静地凝视着夜冥，那双湛蓝的眸瞳，承载着难以形容的情绪，由最先的怒意，转至后来的哀伤，到最后的平静，一切尽在不言中。
　　桔云埋怨夜冥过去遇到事情没有告诉他，没有信任他，而今彼此关系不如过往，夜冥倒还敢来求他帮助，可是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帮他的忙？
　　“桔云你先听听，若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我会再去想办法的。”
　　桔云幽幽一叹，轻轻眨下挂在睫上的湿意。不是他爱记恨，而是……过去的三万年太过痛苦，让他无法简单地放下。
　　“说吧，何事？”
　　☆、第七十二章
　　“说吧，何事？”
　　“若我没猜错，母心脏就藏在魔界东南方的禁地，那里平时深长不见尽头，可实际是被设了强大的结界，才会让人有深不见底的错觉，以我现在的能力是能破解，只是不知道他下了多少层与多少种类的结界，这需要让我亲眼见着才有办法知道，只可惜残天已有好几年未再去那儿了。”
　　夜冥浅褐眸瞳深凝眼前人，多少次他想这样看着思雪，却害怕被残天发现，只能假装不在意，不在意残天牵着思雪的手，不在意残天……该死的吻了他的思雪！好想、好想把他吻回来！
　　夜冥手掌骤然一握，略略颤抖。
　　“你的意思是？”尚不知夜冥心中的想法，桔云神情浮上一层疑惑。“你可不会以为我有办法破解他的结界吧？”
　　一听见母心脏可能的所在地，桔云胸口便是一紧，一股无法忽视的担忧瞬间爬上他的心口，可他担心的竟不是夜冥，是残天！天吶……他怎会如此？
　　“当然不是。”望着眼前熟悉却又带有几丝冷漠的脸蛋，夜冥手指忍不住动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后，将心底的悸动压抑着。
　　别冲动！思雪好不容易愿意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了，要慢慢来……沉稳点。
　　“我需要你……”语未全尽，夜冥缓步上前，低下头于他耳畔低低细语，但见桔云优眉略蹙，听着他口中悠悠流泄而出的计谋，唇瓣紧抿陷入一阵凝思，直至那越渐靠近的热息敷上他的耳梢，耳背隐约感受到柔软的碰触，他才猛然回神，以手摀住耳朵，以膝猛地撞了夜冥的腹部一下，疼得他龇牙弯□。
　　“唔──”痛！太狠了，脚下毫不留情。
　　“你……你说话就说话，别这么靠近！”思雪双颊飞上红橙色彩，唇瓣下意识噘起，双腮鼓胀，死盯着唇角带笑的夜冥。
　　未几，桔云垂下双眸长叹一气，悠悠问道：“难道除了毁掉母心脏，杀死残天以外，就无其他办法了么？”
　　夜冥闻言不禁拧起剑眉，犹豫一阵才道：“你该不会……真对残天动心了吧？”
　　“我……我怎么可能！”桔云往后一退，似让夜冥戳中心中在意的事般，脸色明显染上难堪的白，但他很快敛住了神情，旋过身背着夜冥道：“我与他不可能的。”
　　桔云那头红褐发丝如飘缎般，自空划过，隐带的飘香挠拂而掠，此时他的心十分紊乱，有着害怕深探自己为何想拒绝夜冥请求的原因。
　　“思……桔云。”夜冥猛一箭步上前，自后方展开手臂将桔云环抱了住，桔云初是挣扎欲离，力量却不及夜冥，抗拒好半天才放弃挣扎，顿滞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