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 (秝子)

　　他这是在威胁我么？不过不干我的事，我跟王总管不熟。
　　好半晌，桔雪呼吸吐纳声越渐平稳，云这才踮起脚尖走到玉制书柜前，挑了几本书后，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推开门扉。
　　方步出门外，掩上门，云一旋身、一迈步，便撞上了前方人。
　　“你不能走。”王总管脸色略为惨白。“你走了我真会被大神给扒一层皮的。”
　　原来他一直在门外偷听啊！难道适才桔雪大神说的话并非给自己听，而是给王总管听的？
　　“可……小的不走，若被发现是假的，你我两人都会被他扒一层皮的。”您就行行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吧。“现在桔雪大神醉胡涂了，等酒醒就不好应付了。”
　　如今能应付他的，我看也只有真的小七了。
　　“不，能的、能的。”王总管不知哪来的信心，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便往寝宫外走去。
　　“这……总管大人等等，您且看小的容貌吧。”云蹙眉喟叹，将捂着脸的布缓缓拿下，王总管一见，忙不迭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撞上了身后的松树才止住步伐，那双大瞠的眸道出他心中的害怕与震惊。
　　云敛眸，缓将脸遮住，这情况他见多了，可是见王总管这般骇怕，心中的自卑感不免更加浓郁，他……果然不可能是小七啊。
　　王总管干咽了几口唾沫，一发现自己的失态，速起身拂了拂衣摆，欲装作无事，可飘忽的眼眸子却透露出他内心的躁动。
　　“你这天生的么？”
　　“嗯。”
　　“有得治么？”
　　“不知。”云往后退了几步，微躬身道：“小的这就回去了，吓到总管大人真是对不住。”语落，他旋身离开。
　　或许……想在二层天长住，这脸得永远遮住了。
　　风拂，花枝颤动，树叶摇曳，放晴的天透过枝隙繁叶洒落于地，斑斑点点，云那头红褐秀发随风飘起，蓦然，他感到脸颊泛凉，手轻触，是泪水。
　　“呵，第一次被他人当宝捧着，明知是假的，心里还是暗暗窃喜，可我终究不是小七，只是个丑陋的家伙而已，只是个怪物而已。”他垂首望地，自嘲着。
　　虽然桔雪大人很烦、很幼稚，可他待我却像个宝物般，小心翼翼的。
　　如果……我真是小七就好了啊！
　　方思及，他不禁笑自己痴心妄想，可思绪一转，又觉得当小七也不好，被爱人伤得深，那破碎的心该怎生补好？
　　“等等、等等！”远方忽地传来了王总管的叫唤声，云身子一颤，下意识想快步离开。
　　虽说当小七不错，可假扮小七陪在桔雪大神身边是个天大的折磨啊！一想到谎言若被拆穿，自个儿会被打成怎样，对方是大神级的人物，大神啊──
　　唉……他很想逃的，可是腿短又无法力，怎赢得过眼前这位总管阶级的神祇呢？王总管只消喃句咒，咻地一声，就在自个儿眼前蹦出来了。
　　“你跟我来。”未给云考虑的时间，总管扣住他的手腕，又是一阵拖拉。
　　“不知总管大人要带小的到哪儿去呢？”他一手捂着脸，一手紧揪着从桔雪宫殿“借”来的书籍，就怕一不小心落于地，到时赔不了，就算自个儿想卖身也没人要吧。
　　“想法子把你的脸遮住，在桔梗大神回来前这段时间，桔雪大神就拜托你了。”
　　什么、什么！唉呦，还以为来二层天是享福的，怎是来受苦的勒？
　　“这些面具你挑一个。”王总管将云带到一间仓库，里头物品琳琅满目，他自一个木柜上抱下纸盒，盒内装得是遮半脸的面具，只露出双眸。
　　“真得带这个？那不就是不打自招？”就是见不得人才得戴面具，真带上这面具，说我是小七，桔雪大神还信，那他脑子就真有问题了。
　　“要不你这模样……”纠结呀纠结，这该怎生才好？
　　“还是找他人去吧，我这模样别说是装小七，能别吓人就谢天谢地。”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这种带有“殊荣”的工作，还是交给他人吧。
　　“你这是想拒绝？”王总管神色倏变，声冷沉。
　　风自门外拂进，原是暖，可一触上云的颈，却带些冷，并非风冷，而是王总管四周所散发的灵气冰冷至极。
　　“没……没有！小的怎会拒绝，这般天大的好事能交由小的来做，是小的福气啊！”云展颜笑，却忽拧眉，喟叹道：“小的自小就没爹娘疼爱，这三万多年受他人欺负，连肚子饿想吃饭都给他人挨揍，承蒙桔梗大神救拔，带来到这二层天，这里有得穿、有得吃，小的终不需为一顿饭挨揍，为一顿饭苦恼。”
　　云说着泪眼盈眶，这泪就像断线的珍珠项链般滑落，语哽咽，声低啜。
　　“这几个月过得真好，悠游似神仙，呃……不对，这里本就是天界，本就是神仙的生活，都是小的太感动了，才会说错了话。”云擤了擤鼻涕，拭了拭泪水，又言：“虽说这任务一接下，攸关小的生死，可小的自幼就受人欺辱，本就没过过什么好的生活，拿这几个月所享的福来换这条贱命，足已。”
　　言不由衷啊……言不由衷，他还想多活几年呢，几个月怎够？桔梗大神都还未回来，他好想再见见桔梗大神啊！
　　“唉……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如此凄惨的过去。”王总管见此于心不忍。
　　是啊，他真的很悲惨，所以就别再更悲惨了可好？
　　“这样吧，这任务一完成，我再帮你问问大医神，看能不能帮你治好。”
　　那也要确定他是否还能活到桔梗大神回来啊……唉。
　　“来吧，选个面具带上。”王总管挑了几个他中意的放到云掌中，云见此摇了摇头，终放弃挣扎，缓道：“给小的脸缠绷带吧，就说小的受了伤。”真戴上这些面具，想不死都难。
　　“妙极！我怎没想到？那好，同我去医药殿，等会儿给你缠绷带。”王总管击掌赞道，忙不迭拽住他的衣，往外拉去。
　　云喟然长叹，仰首静望缱绻白云，心忖：“如果我真是云就好了，没有烦恼，虽飘渺，却能悠游飞翔。”
　　☆、第七章
　　“你的伤真无法医治么？”方睡醒，桔雪便急寻小七，可一望见缠着绷带的云，那雀跃的心突然沉下，如今他面似担忧，可眸中透着狐疑，即便一闪即逝，也跃入云的眼里。
　　“摔烂了，这溃烂程度不是我能医治的，今早不想让你见到我已毁的脸，才说你臭，其实你一点也不臭。”云半垂羽睫，欲遮掩眸中带慌的神情。
　　说是摔烂了，不知这么烂的借口他可信？
　　“你医术很好的，连你都没法子……”桔雪手轻抚他的发，眸中闪烁。“小七，我想听你弹琴，要不吟诗也好。”
　　“那个……”
　　云转眸看向王总管，见他一脸苦样，嚅唇好半晌，终是掀唇道：“桔雪大神，小七他……”
　　“闭嘴！这里没你的事，你下去。”桔雪脸沉肃，眸利如刀扫过，王总管见着不禁打了个哆嗦，眸移视云，一脸“你好自为之吧”的模样。
　　云见状，虽说眉间平，无表情，可心脏如狂擂鼓，就差没直接跳出来罢了。
　　别走！求您别走啊！
　　那双美眸直盯着王总管，好似快凸出来，王总管见着，只能撇眸移步，殊不知他背后已沁了层冷汗。
　　完了，这下真完了，那个云一定扮没多久就会露馅，他的皮得绷紧了。
　　走了……竟然就这样走了，适才是谁说要在旁帮我的！你……他妈的王总管！
　　云龇牙瞪着，好在绷带捆着，一点也看不出异状。
　　“碍事的走了，小七过来，以前你最爱在月夜下喝酒吟诗与抚琴，还记得那时大师兄……不，不提他，我们走。”桔雪长指一扣，攫住了他的腕，不给他反抗时间，直往另一道门走去。
　　云闻言一怔，眸大瞠，内心直喊糟。
　　喝酒？不、不能喝酒，他不能喝酒！糟糕了、完蛋了！他不能喝酒啊──
　　穿过回廊，映入眼帘是片绿湖，湖面映着点点绿光，近看才知，是闪烁绿芒的萤火虫，皓月洒下银辉，映得湖畔梦幻清灵，浑不似真。
　　桔雪忽松手，结起印，口中喃着咒音，蓦然白光乍现，于虚空中浮着一只筝琴，也是今早他所弹奏的那只，当光芒消散之际，琴已着地。
　　哇！这就是瞬间转移术法，如果我也会就好了，就能将饭全转到自个儿身边，不用挨饿。
　　桔雪伸手再自虚空一掏，两壶酒霎时出现在他掌中。
　　“给。”桔雪将酒塞到他怀中，原地趺坐，唇含壶口，仰首状似饮酒，可眸子却直盯云瞧，一口都未咽下。
　　云见状也随之趺坐，他垂首凝盯酒壶，酒香扑鼻，连不会喝酒的他都不禁咽了口干唾，欲饮之，却又十分挣扎。
　　“你怎么不喝？”桔雪将身子挪近他。“你过去常说，只要喝酒，脑袋就会更清楚，灵感如泉涌。”
　　唉喔！那是小七不是他，虽然他是很想喝啦！可是只要他一喝酒，就会变得不似他，会变得很──奇怪。
　　重翻往事，忆起曾经，云不禁唉叹。
　　犹记几千年前，有一群人刚自酒楼出来，醉醺得紧，他只是经过，就莫名地被拽了住，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阵痛殴，还有个人拿了壶酒强灌他，那酒呛浓得很，一点也不似桔雪大神这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