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 (秝子)

　　“大神安好。”云忙单膝跪仪，随即就被桔梗拉起。
　　“这儿没别人，免多礼了。”桔梗将手中书册放到书案上，淡扬双眉。“你识字么？”
　　“识得。”过去曾于书店前乞食，那时一本书籍未放妥掉了下来，他伸手将书籍放回，孰料却被老板毒打一顿，说是用脏了他的书，那本书老板也不要了，是以他才将书籍带走，原以为自己看不懂，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识得。
　　犹记那本书的故事，诉说着三万多年前的神魔大战──
　　现今魔界由不死魔灵残天统治着，残天是几千亿年难得一见，魔力高强，智勇双全的魔灵，却也残忍至极，残害着四界众生，即是天界、鬼界、妖界跟人界。
　　当时天界有名远古战神，谓之“向凡”，向凡同残天大战七七四十九日，最终还是败给了残天，在他灵体灰飞烟灭之际，将毕身灵力与智慧全授给了座下大弟子夜冥，夜冥身分实为圣天大帝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三皇子。
　　夜冥本身就是名极为聪明的神祇，受到师尊灵力的加持，更是厉害，他继位为战神，设下众多陷阱毁了魔界大军，可残天身为不死魔灵，本就难以杀死，孰料斗了数百年，一日，夜冥竟独身投降，转为残天的手下，令众多神祇不解也十分气愤。
　　夜冥有个爱人，为同门排行第七的思雪，传闻俩人终日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可在夜冥投奔魔界之时，为了使残天信任，竟当着众灵面前，执起长剑在思雪胸前狠狠刺上一剑。
　　当时思雪心碎地将长剑拔起，并用力一折，长剑登时断成两截，他将一截往身后悬崖掷去，一截毁之。
　　“我对你的恨如此断剑，只要此剑永不复合，恨也永远不消。”此话就成了后世天界的一句成语“断剑之恨”，即是形容痛恨到了极点，永不原谅。
　　语落，思雪便转身投至深不见底的悬崖，那悬崖对平常未受伤的神祇来说，足以造成重伤，更何况是受了重伤的思雪，这一跃不死也难。
　　可谁都没想到，刺伤他一剑的夜冥竟也同他跃下，隔了几日夜冥才全身伤痕累累地返回魔界，说是为了确定思雪有无死去才会纵身而下，当然他这说词谁都不信，只道他可能是对思雪仍存有心，才会这么做。
　　当时众神对夜冥还存有一丝希望，没想到后来他真是陪在残天身边，成了他的护法，天界势力也因此更加薄弱，魔界如日中天，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既然识字，那么这些医书你多看看吧，我瞧你身上的疣不似天生，兴许能找出方法医治，更何况你并非魔灵妖怪，身上有极淡的神祇灵息，你该是名神祇才对，且说你活有三万多岁，至少来至八层天，样貌不该如此。”九层天的灵最高能活一万岁，八层天能活五万岁，神祇的样貌是五界中最美的，再丑也不该长得这般。
　　“神祇？”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云难以至信地张大了嘴。“可是小的不会术法，几乎没有灵力。”
　　桔梗沉默，长指轻扣他的手腕，阖眸凝神，隐隐可见长睫抖动，云望着眼前之人，心颤了一下。
　　如果……桔梗大神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灵脉严重堵塞，你可受过重伤？”松开手，桔梗凝瞳盯锁眼前难以入目的肉疣。“这应该是毒入灵脉无法外排所造成。”
　　“重伤？中毒？不可能啊……小的怎么会中毒？”
　　“没关系，我会再帮你想想办法。”桔梗微笑轻拍他的肩，他与云身高差不多，可是云长期受到欺辱，且对自己感到自卑，所以总是驼着背，若不开口说话，看来甚为阴沉。
　　“前几日不是将你介绍给大家，怎么现在还窝在房里？这里没人会欺负你，你说想要朋友，可得多接近人群才有机会。”桔梗指腹抚着他的眼，柔声道：“别只看自己的缺陷，你有双美丽的眸子，还有这头红褐色的长发，很细很柔，比我的还好摸呢。”
　　“不、不，大神的头发才好摸呢！”云猛摇头，可嘴角早因他的话语而暗暗自喜地上扬。
　　“你该适时到外头走走。”桔梗莞尔一笑，放开手后旋身离去，惟触上门板，身子一顿，转头看向他道：“这几日我要下凡寻人，倘若有事去找桔雪吧。” 语落，他推门而出。
　　“大神等等！”云提步上前唤了声，桔梗依言止住步伐。
　　“怎么？”
　　“您……为什么您对小的这么好？”
　　“为什么啊……”桔梗忽一笑，美目朝他端详。“因为你长得与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有些相似吧。”
　　“啊？”他知道桔梗大神一直在找一个美人，比桔梗大神还美的美人，可是自己怎可能会像美人？连个美字都沾不上边。
　　“这双眸子，还有这头长发。”他长叹。“我并非因为你是你，而是你像那个人而待你好，这样你可会不开心？”
　　“不、不，小的开心极了，能来这里已是小的福分，倘若大神要将小的赶走，小的也不会有一丝怨言。”
　　原来不只眼睛，还有这头长发啊！他决定日后得天天洗头，保护这头长发，最好再用花蜜润过。虽说被赶走他不会有丝毫怨言，可是他不想离开这里，如果自己的头发与那名失踪的美人相似，那么他要更加爱护这头长发，只要像“他”，桔梗大神应该就不会将自己赶走了吧？
　　桔梗抿唇浅笑，拍拍他的肩，随即旋身离去，离去前还道：“房里的书多看些，对你有帮助的。”
　　☆、第三章
　　一连数天，天界下起大雨来，薄雾蒙蒙，雨珠纷飘，有人说，桔雪大神心情不好，只消跨出大神的管辖区域，雨自然就会停歇。
　　听闻桔雪大神每隔几个月就会如此，以往桔梗大神相陪，雨仅下几日便歇，可这回桔梗大神不在，再下下去，衣物都要发霉了。
　　“不过会发霉的应该只有我吧，因为我不会术法，衣裳只能用晾干的。”云在房内踮脚挂着衣裳，因外头细雨直落，他只好在屋内晾衣服。
　　这几日他有尝试外出，或许天色阴暗看不清，也或许桔梗大神有另外交待，所以大家看到他时没有明显排斥，可是他从大家的眼里看得出来，有怜悯、有厌恶、有害怕，所以他宁愿接近怜悯自己的仆役，也不愿接近厌恶自己、害怕自己的仆役。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桔梗大神没要他做仆役，只留了几本书给他，那些书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书册大多是药经，还有引领灵脉流动的书籍，甚至还有武功秘笈，术法教学，可是他怎么引导灵气就是无法流动，有时太过刻意引导还会全身发疼。至于药经，他翻阅的当下则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看得懂灵体穴脉，药草、毒物和蛊物的种类，他脑中竟有这些记忆，像是在复习似地，他感到十分不解却又甚为兴奋。
　　他还想再看书，还想再阅读，可是桔梗大神不在，桔雪大神他又不熟，所以他等待，等待桔梗大神回来，孰料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这几日时而下雨，时而放晴，即便放晴还是满地泥泞。
　　一早，云趁着放晴的天气将衣物拿出来晾，甫收好晒衣篮，便见一群仆役丫环有些着急地往同个方向冲去。
　　“敢问这位大姐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云拿起白布捂住脸，这是这几个月所造就的习惯，因为他发现，只要大家没看到他的脸，对待他就如对待一般人，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桔雪大神又耍起酒疯来了！再不快去阻止，你的房也甭住了！”被他拦住的丫环急道。
　　“为什么？跟我的房有何干系？”
　　“天打雷劈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几千年前曾有一次，桔雪大神发起酒疯来，那时桔梗大神刚好不在，没人阻止得了，天界狂风暴雨可怕得紧，天降怒雷，一连毁了二十几栋楼房。”
　　“咦？可是现在天气挺好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丫环唉叹一声。“不同你说了！我得赶紧过去，我住得楼房可有五层楼高，这怒雷一降，我的楼房不被击中才怪！”
　　语落，丫环急急忙忙地跑离开来，云闻言甚感好奇，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段路，云依旧捂着脸，只露出那双星子般的眸瞳，越接近事发地点，四周的景物也越发美丽，而不寻常的碎裂声音也越发响亮。
　　“滚！”远远地就听见桔雪的怒咆声。“全都给我滚！”再来是另一波瓷器扫地的碎裂声。
　　蓦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万里无云的青天，不知何时已浮出几朵乌云。
　　“惨了惨了，这下惨了！这回大神不像上回醉得那般厉害，想鱼目混珠却也失败了，大神可气得不轻，唉呦！这回得烧坏几栋房啊！”
　　“这位大哥，不知你所言何意？鱼目混珠？”因捂着脸，云的嗓音有些低闷。
　　“你有所不知，百年前桔雪大神也是这般，可刚好丫环玉娥与大神心中人长相有些神似，大神误以为她是心中人，将她拉至寝宫内，那时大伙儿以为玉娥有机会当上桔雪大神的妃子，孰料第三天大神酒醒了，玉娥马上就被大神给踹了出来。”仆人抚额长叹。“适才玉娥主动上前拉住了大神的手，大神看了几眼后，一掌将她给打飞了出去，还气得很，这下大伙儿没了救星，只能找较低的楼房借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