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耳精灵 (吾无知)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了，米提莱特正好有精神思考一些事情：他必须在到达城镇前决定是否要当荷伦安的同伴。荷伦安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选，错过了他，他们可能会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了。只是，荷伦安不是柔软的小绵羊，驾驭他将会是极具挑战的任务。
　　米提莱特扬起下巴，放慢呼吸，他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一只小蝴蝶来到了他金色的头发上方徘徊着不愿离去，最后轻轻扇着翅膀落到了鼻尖上，他猛地睁开眼睛，蝴蝶的翅膀一颤落了下来。他轻轻地笑了，声音听起来像中土人类制作的名为鼓的乐器，低沉悦耳。他细细欣赏了掌心中的小东西一会儿，扬手往空中一送，小蝴蝶乘着风拼命挣扎，逐渐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他应该羡慕你的，小蝴蝶。”他用愉悦的音调对天空说。
　　第二天，清朗的天空被厚重的雾气所取代，这些鬼魅般的浓雾有生命似的，缓缓流动，扇开马上又有新的补上。雾气湿重，荷伦安确定自己已经发烧了，而且看情况很不乐观。车子早已经停靠在路边，理查和维特不知去向了，他瑟缩
　　在角落不停发抖。雾气钻进了车厢里，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米提莱特耀目的金发是这团迷雾中唯一的光彩。荷伦安记得清楚，上辈子村庄死掉之后，他被米提莱特带了出来，没有染病，没有遇上理查和维特，没有走过这条路，更甭提这场浓雾。
　　又过了很久，理查和维特仍旧不见踪影，荷伦安撑起上半身，想要探头出去看看环境，但米提莱特手臂一横，把他拦住了，“有人来了。”话音刚落，车外的树木枝叶发出了相互碰撞摩擦的响声，窸窸窣窣宛如有大手拨弄。荷伦安只看到米提莱特的侧脸，和审视虚空的眼神。
　　车外，一个少年说话了，“抱歉打扰了，车里的客人们，我家老师有请。”
　　两人便这么被带进了浓雾中，虽然视野很差，但荷伦安认得出带路少年身上穿的衣物和路上偶见的年轻猎人是一样的，他们可能早就进入了那位“老师”的领地范围。一路谁也不说话，荷伦安虽则身体虚弱连走路都直打摆，但他暗中坚持不愿接近米提莱特半寸。
　　走了十几刻钟，带路的少年停下了，他转过身来，那团雾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在他展露笑容的时候飞速散了开去，露出背后一大片温暖的阳光和绿地，“欢迎来到密林秘巫的家。”
　　荷伦安身上带着可以判断时间的晶石，所以即使看不到天空他也能判断时间，这才一会儿，竟然就到领地的要地了？别怀疑，任谁都会认为领主住的地方是这片密林的心脏并且应该守备森严，但这里颠覆了荷伦安的认知，他可不认为这个世界的人懂八卦阵虫洞或类似的迷惑人距离感的魔法。以上辈子的记忆，艾斯蒂大陆的魔法比较粗糙，并不十分有用，能召唤这一片雾气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阳光晒暖了他的身体，他不那么冷了却又开始头疼起来，阳光像针一般扎进脑壳里。他迫切希望进到屋子里去，那坚固的房子就在不远处的巨树旁边，树荫落在它的相反方向，使得它得以呼吸自由的空气。柔软的绿草和不知名的野花点缀了一路，最后在屋子墙根边上开得热烈。
　　米提莱特的戒心降低了一点，如果屋内的人不是什么好货，这些心灵脆弱的小野花是不会那么愉快的。他加快了脚步，带路的少年见状也稍微走快了些，至于另一位客人，他想，对方应该更需要快点到屋子里，大不了晕了他背呗，老师可没说过要体恤客人，他原本在树林里狩猎得欢快，被召过来做这份差事就有够不爽了。
　　荷伦安乐得加快进程
　　，咬紧牙关坚持到了门口。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名少女把他们迎了进去，理查和维特在里头好端端地坐着，还喝着红茶吃点心呢。荷伦安不等主人家招呼就急急找了张垫子坐下，“原谅我的冒失。”
　　坐在前方的老人笑了笑，苍老的声音响起，“没关系，自便就可。”
　　荷伦安靠到墙上喘气，目光不住地打量起少年口中的秘巫老师，老人年纪不小，眉头眼角都是岁月刻画的皱纹，纯白色的短发齐耳根，倒是十分清爽，他以一块布巾蒙脸，只露出弯弯的眼睛。他让荷伦安想起了曼森爷爷，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信任。再转移视线到这屋子上，用曾经是现代人的他的眼光来看，墙壁是粉红色的，他不经意侧头的时候嗅到微弱的花香，可能是采了花瓣取汁，逐点涂抹上去的，气味不浓且让人心旷神怡，看得出来是花了很细的心思。
　　秘巫由少女扶着站起来，走到荷伦安的身边再度坐下，“理查先生，恐怕这位就是你提及的生病朋友了？”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要探一探体温，但中途被人出声阻止了，“我比较乐意先听你自我介绍再诊治。”米提莱特勾着嘴角看老人，侧下脑袋，耳尖上载着一点日光耀目仿似钻石。秘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镇静，“当然，只是这位客人，”他还是把手贴到了荷伦安的额头上，“他身体内的东西虽然不急，但这寻常的热症再不处理旧随时能要掉他的命了。”
　　米提莱特眉头细微地动了一下，不再吭声了。秘巫吩咐年轻的猎人们把荷伦安搬移到房间的另一侧，拉开布帘，那里是一张长方形的垫子，就当是床吧，床头有一个十分长的柜子，几乎占了半个墙壁，高度刚好到老人的腰，应该是方便老人从那些整齐划一的抽屉里取物。
　　荷伦安在米提莱特出声的时候很想插话这与你无关，但秘巫的反应让他有点在意，所以选择了沉默。现在他被搬到了这里，他才疑惑地问：“你要为我治疗？”秘巫点头，从旁边的几个抽屉里取出几个瓶子，又在底下的大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皮囊，只见他把瓶子里的液体先后用小木杯量了分量，然后陆续倒进了皮囊里，交给身旁的少女用力摇晃，倒是很像荷伦安第一辈子里知道的调酒师。约摸是调好了，秘巫接过拔掉塞子的皮囊，把它的口子对准荷伦安的嘴，说：“张开嘴巴，我要喂你吃药。”荷伦安有一瞬间的犹豫，还是张了嘴，清凉苦涩的液体缓缓流进了口中，不满一口秘巫停了下来，“先咽下去。”接着是第二口，他把皮囊递给身后的少
　　女，让她打包好了放到荷伦安的垫子旁，又叫来最初领路的少年把荷伦安扶起来。
　　两口药液进了胃荷伦安就觉得舒服了很多，视野也恢复了清明，第一眼见到的是米提莱特打开皮囊嗅，沾了一点汁液尝，他别开视线，恰好对上秘巫充满笑意的眼睛，“谢、谢谢你。”
　　“过去说话吧，你需要吃些点心。这袋药汁就送给你了，一天喝一次，喝完你的热症也就能好彻底了，喝前最好能吃点东西。”秘巫被搀扶到了最初的位置，挥手让少男少女们都退出了房间。荷伦安跟着过去，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体的疲软也逐渐消退了，对秘巫的药的效果暗暗惊讶。
　　


☆、林中秘巫（2）

　　秘巫手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个小铜炉，颜色黯淡，没有一点装饰，但可以看出来很有历史了，他在桌子后面翻找了一会儿，陆续找出奇怪的东西投进去，然后用火石点燃了一根卷了细碎绿叶的短棒也投了进去，铜炉的盖子上轰然喷出一股白烟。房间里明明无风，秘巫只是点了点头，那些白烟就瞬间弥漫了开来。荷伦安呛了几声，身体里泛起清爽的香气。他一度以为这是熏香或烟草之类的玩意，深深吸入一口，他觉得这个更像中药店某个大抽屉里的药香。只是这种闲适并非每个人都能享受。荷伦安头脑彻底清明后却发现矮人维特捂着嘴逃了出去，理查绅士的微笑维持了几刻钟，“我去看看小维特。”然后也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米提莱特嘴角仍然是向上的，荷伦安却熟知在那之下隐藏的戒备。
　　秘巫对荷伦安露出慈祥的笑容，把铜炉里的东西包了三大份递给他，“孩子，拿上它。”荷伦安不敢接，老人扫了一眼米提莱特，解释起来，“别担心，只是一些驱赶虫子的草药，比你正在闻的效果厉害，你可以再遇到大害虫的时候用上。”
　　荷伦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门口，木门虚掩，可见理查殷勤地为维特扇风。秘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两位客人很常用香料，的确很难适应山野物事。”荷伦安收回视线，问：“为什么……给我这些？”他虽然不聪明，但没蠢钝到会认为别人的好意都是应当的。
　　秘巫说：“孩子，可怜的孩子，你的路布满荆棘，我可以看见你一路走来的痛楚。”
　　荷伦安如遭雷击，猛震了一下，老人的眼眶湿润了，像另一个世界里看八点悲情剧的妇人，老人注视他的眼神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些比电视剧更不可思议的过往。他萌生了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如果没有第二辈子，他不会怀疑别人的好意，以及担心身边的人是否真的值得信任。身处示好的人们之间，却只能惶恐地害怕哪一天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