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搁下药,凑近我的脸细细端看了一刻钟,冷不丁肃然说了句:“墨香,你胖了。”
这话不亚于一记天雷,生生将我自床上炸了起来。
而在我深深悟到‘生命在于运动’此真谛之时,妙镜似也寻到了她人生的终极目标。
因着八皇子那日意气风发地将我与妙镜打龙绡宫救出后,这蹄子便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定位成了八皇子的小跟班。每每我们练剑下山回来,总会看见一抹娉婷袅娜的身影守在路口,眉目妖冶艳丽,手里却神经兮兮地不是舀着一束野花便是擎着一方锦帕,对着已是一脸黑云的八皇子又是送花又是擦汗,直教人看着胆颤心惊。
初初时我还试探八皇子说:“你干脆便将妙镜收了房得了,其实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的!”
这时八皇子面色总阴沉得可怕,虽齰舌缄唇,但手上喂的招式忽地狠快起来,以至于好几次我都惊喘连连闪躲不及,差点儿成为他的剑下冤魂。此番之后,我便只好以保命为重,这牵线拉媒什么的高危作业也就此搁浅了。
由此我懂出一个道理:八皇子果真是十分喜欢碧霞元君的。
只不过悟下了这个心得,心中又是莫名一痛。
我原只将这心痛的毛病归结于龙绡宫受惊之故,想着大抵随着时日过去便会痊愈了。
哪知日月如梭尺璧寸阴,光阴似箭时光飞逝,这毛病却反而愈加顽固嚣张起来。并且经我长日细细推敲,终于总结得出,这毛病尤其是在面对八皇子之时便会愈加发作得厉害。
见不到那厮,心中疼痛。等见着了那厮,心中更痛。见不到那厮,想念得厉害。等见着了那厮,又厌恶得紧。始终不得要领。
总而言之,一时喜,一时悲,一时念,一时怨,如此往复,一日比一日更甚。
八皇子也被我弄得十分纳罕,只管微微起了眉低头瞧我。我视而不见,除了甚喜无故与他斗嘴之外,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夜里惶惶不安,白日却牟足了劲与他们三人嬉闹,摸鱼上树逗蛐蛐,玩得不亦乐乎。
清吟崖也不再去了,因听到鲛人的声音便更觉头疼。
一直浑浑噩噩挨到了端阳。
此乃夏季的驱除瘟疫的节日,循着凡间的旧例,是要包粽子,挂艾蒿,喝雄黄,赛龙舟。因神仙素不喜热闹也不倡饮酒,便免去划龙舟喝雄黄两项。我本对雄黄这种辣涩的酒也无甚好感,却极是想看看赛龙舟的。但后来光是想像八皇子东华帝君一干神仙们打着赤膊大汗淋漓一边疯狂击鼓一边嘿哈嘿哈拼命摇桨的模样,自己也委实有些承受不来,是以那看赛龙舟的**也减小了不少。
虽免去了许多繁杂项,但那艾蒿仍旧是要挂,粽子仍旧是要包的。
一大清早,我便携着妙镜上后山割了两大捆艾蒿,晌午回来时,瞧见大殿里东华帝君,玄清道长,八皇子与司言等一干弟子在剥粽子吃,好一派举杯言欢,喜乐融融。
我心中愤愤,将八皇子与司言硬扯了出来,一把将艾蒿塞进他们手中,道:“我与妙镜忙活了一上午,你们倒是吃得心安理得。快一起把这艾蒿编了,一些是舀来包粽子,一些是要挂在每个房前的。”
司言愕然:“你将我拉出来便也罢了,怎地敢使唤八皇子?”
我瞄了瞄八皇子那面无表情的脸,坦然道:“什么叫义气,便是有艾蒿同撕,有粽子同吃!”
妙镜竖起大拇指:“嘿嘿,有魄力!”
日头渐渐上来,我撕了好一会儿艾蒿,望见八皇子仍旧是不惊不动,相当淡定,便推了他一把,不满地呛道:“这儿可不是九重天,到了蓬莱还犯王子病呐!”
司言一脸惊诧:“墨香,你怎么回事?”
我仰首奇道:“什么怎么回事?”
殊不知这艾草着实利得很,甫一抬头,便不慎被它割破了手。
“嘶——”我龇着牙忙丢开手上的艾叶。
八皇子一把夺过我的手,蹙了蹙眉,忽然低下头,将那渗着血珠子的手指送进嘴里一含。
顿时间,我傻了。
战栗如同闪电一般,由指尖
我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刹那间俱都张大着,脑里已不剩半分清明。他湿热的气息将手指包围,我痴傻了般动也动不得,体内似是有股热流在横冲直撞,又痒又酥,耳里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搏击声,噗通噗通,响亮而急促。
身边同时响起两记抽气声,冷不丁钻入了我那着实混沌的灵台。
我突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伸手推开了他。
八皇子毫无防备向后歪了一下,抬起脸,两只眸子里,流光灿若星辰。
望着八皇子那人畜无害甚是无辜的表情,本妖心情异常之郁闷,于是炸毛了,蹦起来对着他便是一顿咆哮:“混蛋!!!你这般究竟算得什么?!!”
热烘烘的土地顿时震了三震,吼过之后我才幡然醒悟,眼看此番情形似乎不大好收场,踌躇了大半刻,终于还是扭头跑了。
因心中一片复杂,是以我跑得很是仓惶。奔了好一阵,突感眼前滚落下来几滴冰凉的水珠,我慌忙伸手接住,这才恍然惊觉,那竟是自己流出的眼泪。
“墨香!”妙镜追过来拦住我,急道:“你是怎么了?”
我赶忙低下头,却抵不过她的大力拉扯,满脸泪水皆被她纳入了眼底。
妙镜一看嘴都吓歪了,讷讷道:“你……”
八皇子与司言也随后跟了过来,两人面上忧心忡忡。
“别过来!”我贴了一背冷汗,扭捏着要挣脱妙镜,若是让八皇子瞧见我这副窘样,还不如一头撞南墙上算了。
妙镜急急抬手止住他们:“你们暂时别过来,让我与墨香说几句。”
遂猛地牵我走至幽静的旁处,微微带了一丝责备:“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口口声声说朋友之间要坦诚,可你心底有事却从不诉与我。”
我抽了抽鼻涕,眨了眨眼眶的雾气,笑得涩了:“我只是气恼八皇子来着,那厮原早与碧霞元君订下了亲事,可你瞧他方才那行径……实在过分。”
妙镜面色一褪,立刻拔高了嗓音:“什么?!定亲?!”
我忙不迭‘嘘’了一声,事实上心中也是苦痛得紧,自然能体会她此刻的心境,便红着眼哑着声,像倒豆子一般将这些日的事情全讲了出来。
妙镜听罢,长眉微颦,眸色紧张望向我,褐色瞳孔之中渀若有两尾流光一闪而过。
我被她盯了半盏茶,不觉也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妙镜面色一番沉浮不定,张了几次口,终于说了出来:“墨香,该如何是好,你对八皇子,真的动了情了。”
☆、回头是岸
“墨香,该如何是好,你对八皇子,真的动了情了。”
我一个趔趄,卸了全身气力跌坐在地。
妙镜也轻轻坐下来,伸臂纳我入怀。
就这般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干涩,直到喉头哽咽,直到头顶上那明晃晃的日头烧得我身心剧痛,方才忍耐不住缓缓扬起头,嗫嚅道:“此番果真与我对玉帝的心思大有不同……当初喜欢玉帝时,我尚可以定心修炼,可这回却像是中了邪蛊一般……”
妙镜突然湿了眼眶,收手复又搂紧了我,哽着声音道:“莫要慌,莫要怕,你一向心思纯净,只是眼下有些迷惘罢了。又或许这是你命定的劫数呢?当务之急是赶紧收回了心神,待渡了这道劫,想必便会功德圆满了。”
“对嗳!”我突然如同的醍醐灌顶:“冷静,冷静,收回心神!”
只恨自己平日老读那劳什子的人间话本,无非都是些英雄美人,江湖儿女的杜撰。食色性也,凡人大多皆逃不开那情爱之事,天上有和尚在飞,地下就有尼姑在追,难怪悟不出大道,修不得长生。我当初贪图新鲜,看着看着,一不小心便沾染了些人间污气,正如‘常在水边走,焉无不湿鞋’的道理。
好在人总要犯些错误的,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想着又暗中内运一个小周天,果然觉得爽利许多,我欣喜若狂抽帕子抹汗。好险,好险!
妙镜微微歪着头略带调侃瞧着我:“八皇子素来性冷情薄,你究竟念着他些什么?”
我扔了湿漉漉的手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她的衣袖上。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起来:“莫要说我了,你不也念着他?”
妙镜满面五官纠结抽出手来,用力戳我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形容:“说你笨,你还当真不冤枉!看不出我那都是闹着玩的么?”
“咦?”我困惑道:“不是八皇子,你还能喜欢什么人?”
妙镜无奈:“我何曾与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唔……”我不理会她,咬着手指盘算许久,突然恍然觉醒拍掌道:“噢~莫非是司言?”
她飞快翻了个白眼:“谁要喜欢他了,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跟个出土文物似的。”
我不解,平日与她亲近之人素来不多,不是八皇子也不是司言,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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