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想不到,这魔界竟亦有这般美丽的景色,尤胜天池仙境。”我甚符情景地浅浅一笑,接过木碗,舀起一匙参汤,朝口中端端持持送去。
“王后,清素有一事不明……”清素立于我身侧,迟疑道。
“唔,何事?”我淡淡道。
“寻剑便寻剑,却作甚要到人界那乌瘴地去?”
闻言,我面色不变,只沉声答道,“姑姑方才也道了,人界是个乌瘴地。我族轩辕剑仙气冲天,盗剑之人若有心,便定会将剑带往世间最混杂污浊的地界去,姑姑觉着,这四海八荒里,可有第二个地界能有如人界一般的浊气么?况且,此番寻剑亦不全是在人界寻的,终究也不过是那几座仙山妖山逛逛。”
我甚有耐心地解说着,言罢,淡淡瞅着清素。
“原是如此,”清素闻言,一双柳眉微微蹙起,半晌方才缓缓道,“不过,人界素来是非争端最是多,到底是不可久留的。”
“唔。”我随意颔了颔首,接着便默默饮着参汤,心头却忆起了在梵天礼佛学艺时,在书中读过的关乎这魔界冥海的记载。
这幽冥血海,乃是魔界通往人界的唯一路径。当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后耗尽精元,身躯化作世间万物,而这幽冥血海,正是盘古大神的腹脐所化——汇集天下之戾气乌瘴,鹅毛不浮,乃是仙根不深的仙家同修道之人的大忌之地。
我摸摸鼻头——冥海底下同人界的地底相通,整个冥海海底同人界地底汇通,便是魔界十三州中的——
鬼州冥府。
听闻魔尊要出发往人界寻剑,今日一早,昨日才到巨鹿的鬼州侯爷便又早早起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说是要回鬼州好生安排安排恭迎魔尊圣驾。
鉴于此事,我倒是颇有几分欣赏起那鬼州侯爷——
这为人臣子者亦是难得,而鬼侯其人,讨好君上至斯,亦是一片忠肝义胆,则更是难得,委实是堪称楷模。
“清素姑姑,”我抬眼望了望舱外,一抹玄黑身影长身如玉,巍然不动立于舟首,黑发束起别着墨玉,长袍于风中猎猎作响,不由凝眉迟疑道,“公主同应龙将军呢?”
“应龙将军往海底的鬼州去了,公主似乎是……”
“荆和嫂嫂,快来看哪——”
清素话未讲完,便被一道清亮女声生生打断。
口中含着还未咽下的半口参汤,我生生呛了几呛,一张脸涨得红彤彤一片……
“王后当心。”清素姑姑不愧为司空见惯此番情景之人,她颇为淡然地上前来抚了抚我后背,意思意思道。
“不碍事,不碍事。”我讪讪一笑,挥了挥手,亦是意思意思道。
这个苍容公主,为何回回都挑这种时候咋呼,同本上仙有仇么……
我黑着面孔施施起身,一弯身子钻出小舱,朝船尾走去,只见一抹艳红身影正低着头朝下望着,两只手臂挥舞招呼着我。
“公主……”我抖了抖脸皮,扯出个温婉微笑。
“哎呀,嫂嫂唤我容儿便是……”苍容公主并不抬头看我,只朝我挥着手臂,俏丽面容神采奕奕,颇有几分兴奋道,“快看快看,好生古怪——”
“……”我疑惑蹙眉,小步走至舟边,俯□子朝下探望——
海水深蓝近黑,海面上萦着丝丝白烟袅袅,并无任何奇异之象。
“怎么了,容儿……”我细细打望着静如一面镜鉴的海面,实在是瞧不出分毫可疑之处,遂凝了眉沉声道,“有何不妥么?”
“荆和嫂嫂……”苍容柳眉皱成一团,状似颇为不解道,“这海子古怪得紧,竟是映不出我面容的……”
闻言,我心头微动,仿着苍容公主的样子蹲身靠在船沿上,探出头朝海面望去,却见那海子仍旧是一片深蓝——
分分明明,无我的半分面容影像。
嘴角抽搐了瞬,本上仙觉着,这回我端是又长了几分见识了。
往时本上仙还是轩辕府那待字闺中的小闺女儿时,我便只听闻过,神界天池的弱水,是映不出像的,究其缘由其实亦是分外荡气回肠的。
据说,那是桩分外让人唏嘘感怀的往事。那往事在史历仙君笔下的地位高得很,虽说那段往事发生的日子是在仙君老人家出生的数十万年前,其可信度并不怎地高,大部分故事应当俱以瞎掰的成分居多,然,司命仙君仍是甚崇拜地誉之为——混沌初开以来,最壮烈的一段大情劫。
情劫的主人公是两位神仙,据说一个叫开天,一个叫辟地。唔,其实我私以为,但从这名儿就晓得那段往事的可信度了——这年头,应当是没有哪个神仙能给自个儿取这起子名儿的。
传说中说道,那两位神仙均是盘古大神亲手拉拔大的,地位之高堪称是仅
次盘古的神祖级别人物。
唔,其实以上说法均算不得什么,因那传说,委实还有更为鬼扯的地方——二位神祖均是以天地精气作的魂魄,日月精华凝的仙身。
换言之,便是魂魄不灭,可入轮回道。
可四海八荒里谁人不知,这世间的神仙中人同魔族一般,皆是无轮回的。是以,若是哪个神仙倒了八辈子,一个不慎将自个儿的元神珠弄碎了,那下场便是只有一个,魂归离恨天,身归混沌,唔,引个忒俗的说法,便是辫子一翘双腿一蹬,直直嗝儿了。
由此观之,这传说岂止鬼扯,委实是鬼扯得招天恨。
若非招了天恨,我实是想不出老天为何给那开天辟地二神祖编排那么大段儿劫,直教那辟地神祖生生吞下了弱水的水灵来洗魂忘情。
弱水失了水灵便如人失了魂魄,自然便没了丝毫灵气,什么像都映不出了。
唔,却不知这冥海……莫不是也失了水灵?我微微蹙眉。
“哗哗——”
一阵水声响起,我打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冥海卷起一个巨硕漩涡,漩涡之中白浪滔天翻涌,竟渐渐化作一条长阶,长阶绵延而来,正是将好延伸至这条小舟上。
我双眸骤然圆瞪,直愣愣地望着一抹玄黑挺拔的身影从那长阶另一头缓缓朝小舟走来,来人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手持一柄方天画戟,正是魔界大名鼎鼎的威武大将军应龙。。
“君上。”应龙将军抱拳躬身,朝舟首那人唤道。
“鬼侯可是回了鬼州了?”苍玄帝君背朝应龙,语调淡漠轻声问道。
“回君上,鬼侯已然备妥一切,只待君上圣驾。”应龙将军面色平平,恭敬道。
“孤本无意张扬,”东皇公子淡淡开口,语意不明只隐约可闻一丝丝嘲讽,“这个鬼侯,倒是为孤想得周到。”
“……”素来话极少的应龙将军闻言,只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应龙将军,孤有多少年生未到过冥海了?”苍玄帝君望着一望无垠的茫茫沧海,沉声问道。
“回君上,约莫三万年了。”应龙将军仍旧恭敬垂着首。
“三万年不见,仍是一成未变。”苍玄唇间溢出一声低笑,语气甚为悠然。
“……”闻言,我脸皮一僵,颇有几分无语——三万年……这年头都将将足够本上仙再落地长成一回了……这个东皇公子究竟是年方几何,怎地听上去这般老气横秋摧枯拉朽的。
“君上,是否绕个道子?”应龙将军面无表情,恭恭敬敬问道。
“不必。鬼侯如此费心,
孤又怎好拂了鬼侯大人的面子。”苍玄缓声道,说着便转过身子,清寒星眸朝着后方望来。
“王后。”苍玄帝君望向我,眼色沉寂深不见底。
“君上请吩咐。”我面上端起一抹温婉笑容恭敬应声。
“……”苍玄眸光闪过一丝异样,清寒深眸淡淡朝我扫了一眼,沉声缓言道,“王后同孤亦是熟络得很了,夫妻之间何必行此大礼。”
“唔?”我端庄神色乍然一滞。
“……”身旁的苍容公主不着痕迹地卯足了劲儿掐了我一把。
“……”这一把掐得实打实地重,本上仙疼得挤了眉眼,望向苍容的眸光添了三分敬意——一介女子尚且这般大的气力,苍容公主真真是难得。
“嗯哼——”苍容公主亦朝我挤了挤眉眼,咳嗽一声。
“……”我云里雾里益发不明所以,亦冲她咳嗽一声。
“荆和王后,”苍玄帝君一双剑眉微蹙,望向别处道,“成何体统。”
“……”我无言,这才忆起本上仙方才似乎趴在船沿上朝海里打望来着……面颊一热,我速速起了身打了打衣衫上的灰尘正襟危立于原地站定,印堂隐呈青灰之色。
“嫂嫂,好自为之哟。”苍容公主瞄我一眼,郑重道。
唔,一般情况下,方遇上这档子事,通常只要装装傻充充愣便可小事化无的,是以本上仙顷刻间便恢复了一派的波澜不惊之状。
“君上请吩咐。”我面无表情,甚端庄甚大定。
“……”苍玄望向我,半晌无言,恍惚间我只觉一阵劲风吹过,一道黑影自眼前一闪,鼻尖便隐约嗅到了一阵淡雅熏香。
我恭敬退了一步,垂下头,只望着裙下一双云履,心头颇有几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