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辛拍拍胸脯,做出一个大难不死的后怕表情。
“臭小子,还以为你的**钉不管用了!”他揽住贺青芦的手臂,长吐一口气。
“我已用了平常五倍的剂量。”贺青芦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拂开,表情不咸不淡,“他能撑这么久,也是一个奇迹。”
语罢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躯体。
那人中了可以让十头雄狮陷入昏迷的麻醉剂,短时间内是不会再醒了。
却见红衣少女紧紧倚在他身边,惊慌失措边晃人边喊:“师哥?师哥?你醒一醒!”
她眼中再无旁人,满脸都是泪痕,仿佛一瞬间里天要塌了。
琥珀双眸中没由来飘过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只剩连绵不断的阴影。
**********
孤宫之巅,山寒殿上。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实没有派人去杀眉妩。”
贺少辛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紫砂壶,微微一笑。
“为个女人,不值得。”
他说完这句话,将嘴对准壶口,“滋”的啾了一口。
庞弯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这么喝茶,不由得怔住。
无论怎么看,贺少辛都是一个其貌不扬,气质萎靡之人,她很难将这个落魄船夫和贺青芦那样的贵公子联系起来——这两人怎么会流着相同的血脉?
“话说回来,你家少主为了女人堕落成这样,也真是够恐怖的。”
贺少辛望着床上兀自陷入昏睡的南夷,嘟囔着打个寒颤。
“请问宫主,我师哥为何会变成……这样?”
庞弯看一眼床上人,忧忡之色满溢。
南夷浑身暴突的血管已经消下去了大半,此时躺在床上的,还是一个面色苍白相貌清俊的美少年,只是那曾经鲜红的耳钉暗淡无光,仿佛在昭示着主人的虚弱不堪。
“你可曾听过《洗髓经》这门武功?”贺少辛对着壶嘴又啾了一口,笑容美滋滋的。
“听过。”庞弯点头——她不仅听过,还练过,虽然只练到了第五重。
“有一个古老的说法,倘若有人能将《洗髓经》练到传说中的第九重,便能逆转全身经脉,习武者不仅可以功力大增,还能随意隐藏命门。这小哥全身的血管都几乎爆炸,我瞧着很像是在短时间内强行突破了洗髓经第九重,不过……”他敛下眼睛,有些惋惜,“不过却不幸走火入魔了。”
庞弯“啊”的叫了一声,脸色如纸片惨白。
“走火入魔的结果很奇怪,有可能疯疯癫癫,也可能所向披靡,我瞧小哥的样子像是后者。”贺少辛继续微笑,一派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只是这所向披靡是要付出代价的。依我看,这小哥只能在特定的阴时才会爆发,其余时候都得忍受五脏六腑焚煮之苦。而魔怔一旦爆发,届时便只有鲜血才能镇住他体内煞气,所以你师哥最终会沦为一个没有理智到处摄人血肉的怪物——啧啧,真可怕。”
庞弯脸上顿时显出难以置信震惊之色。
“他是为了要给眉妩报仇才变成这样的吧?”贺少辛耸耸肩膀,表示遗憾,“也许他潜意识里有一个十分强大的敌人,但那个敌人并不是我。”
庞弯听得心乱如麻,一时有无数场景在脑海里呼啸而过,然而却是千头万绪怎么都理不清。
——童年时候,南夷用刀架在她脖子上,嚷嚷着不许教主将《洗髓经》传给她。
——烟霞山庄中,百晓生被伤,众人对拜月教剜人血肉的的新武器血霸唾弃咒骂。
——还有她好奇询问血霸是何方神圣时,南夷那欲言又止的烦躁神情。
“敢问宫主,我师哥可还有救?”
她眼中满含水雾,尽量绷着不让它们溢出。
贺少辛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眼中满是揶揄和促狭:“你这姑娘倒是脸皮奇厚!这小哥心狠手辣,妄图置我于死地,杀我殿主又伤我干将,甚至还威胁要拧断我宝贝侄儿的脖颈,你说,我为何要管他还能不能救?荒谬至极!”
庞弯眨了眨杏眼,脸色煞白。
——宫主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义务管南夷的死活,他没乘南夷昏迷时一刀砍掉他的头颅,已经算是万幸。
“那请问宫主,我师哥何时可以醒来?”她再次放低姿态。
“我怎么可能让这怪物醒来?!”贺少辛嗤笑出声,“小丫头,我劝你白日梦还是少做一点!只要在我地盘上一天,他就不会有任何兴风作浪的机会!”
“我会对他用药的,很多很多药,各种各样的药,让他没有办法清醒。”他伸手打个呵欠,厌仄仄的已有了赶客之意。
“……宫主不用多虑,等腿脚稍微好一些,我便马上带师哥下山。”
庞弯将下唇咬出一个浅浅白印。
“既然我师哥伤人是因为走火入魔,还求宫主不要着急索他性命,等他伤好了,再光明正大决斗也不迟。”
她恳切哀求,眼神凄楚。
贺少辛听得一愣,本想再说话,却若无其事闭上了嘴。
庞弯推着轮椅滑出去了。
滑到走廊上无人之处,她终于停下轮子,双手捂住眼睛。
肩膀在无声的颤抖,泪水源源不断的从脸颊上滑下,仿佛汹涌的洪水一时决了堤。
为什么?南夷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们师兄妹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她怀念自己做圣姑时肆意妄为的日子,有武功,四肢健全,不用寄人篱下,不用忍气吞声。
为什么自己当初不懂珍惜?偏要傻乎乎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那里?
死里逃生,她终于明白这里不是女贵族呼风唤雨的玛丽苏大陆,是货真价实的武侠世界。
她任性妄为,害了别人,害了自己。
哭完了,用袖子擦擦脸,面色重新恢复为一片冷凝。
她竭力攀住走廊上的柱子,艰难从轮椅上爬起,忐忑着朝前迈出试探的步伐—— 一定要尽快下地走路,不管多痛,不管多难,不管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只要南夷在这里多留一天便多一份危险,她要乘宫主没有出手前赶紧将师哥带走。
哪知只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便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噗通一声,摩得手肘处一片血肉模糊。
咬咬牙,撑住地面踉跄爬起,她贴着墙壁继续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细小的血珠开始凝结,一滴滴嵌进粉白墙壁里,好像初春的红梅在雪里绽放。
她浑然不觉的朝前走着,任凭汗珠浸透了后襟。
在她身后不远的廊坊里,有人正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哭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见她摔倒在地上,他差点就要伸出双手。
直到看见她连滚带爬走完十余步,大汗淋漓重新回到轮椅之上,他这才垂下眼帘,转身朝房里走去了。
**********
“不要为难她。”
贺少辛正往茶壶里灌酒,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抬头一看,贺青芦正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哎哟我说小芦子,你怎么有心思管起人家的闲事啦?”贺少辛哈哈大笑,一条腿搁到了椅子上,活像个大大咧咧的流氓地痞,“快过来让二叔看看,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贺青芦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固执强调:“我说过了,不要为难她。”
贺少辛瞧着他紧绷的面颊,叹了口气举起双手:“我没为难她,我只是忘记告诉她,那小哥走火入魔后刀枪不入,再加上邪煞护体,就算昏迷了也没人能伤他半分。”
反正她也没问我嘛,他在心里喃喃补充道。
“她现在急着要走。”贺青芦深知自己叔叔的脾性,不由得皱眉。
“哇,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不怕自己后半辈子真残疾了?”贺少辛咋舌,“这姑娘倒真有几分倔脾气!”出乎意料啊,早知道就应该多逗她玩玩,生活才不至于那么无聊嘛。
“不许戏弄她!”贺青芦瞪他一眼,快且凌厉。
贺少辛一怔,随即眯起眼睛笑了。
“小芦子,给我个理由。”他缓慢叩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我对这两人的容忍早已超过了限度,虽然现下动不了那小哥,但杀了这姑娘,用她的头去祭奠梅崖香和屠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瞬间里所有流浪者气息都被收回躯壳里,贺少辛眼中划过锋利的寒芒。
“你要我不动她,就要给我一个能够服众的理由,这是贺家的规矩——你、明、白、吗?”
最好的理由
三日之后,依旧是山寒殿上。
哑婢一如既往的给庞弯按摩腿部,最近在病人的强烈要求下,她还开始给庞弯针灸。
七天,再过七天,就可以带上南夷一起下山了。
庞弯心里如是想着,越发焦急,恨不得哑婢的手按得再重一点再狠一点,可以将这七天时间再缩短一半。
耳边忽然响起水晶珠帘掀动的声音,她抬头一看,贺青芦从门口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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