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这么凶猛的后生了。
回想起当时猎物坠牢的经过,她心里清楚得很,假如不是自己临时起意将暗器改道,射向那浑身破绽的少女,猎物也不会慌了阵脚只顾救人却没留意脚下忽然出现的密道。
虽说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但梅崖香觉得这不算什么,顶多有点可惜罢了。
从私心上讲,她还是希望跟这个少年郎再堂堂正正比试一下。
眼看就要靠近洞口,她的视线忽然被前方一块巨大的黑影吸引住。
定睛一看,原来是条粗如水桶的双头青蟒。
“慈姑?”梅崖香下意识叫了一声,这是当初宫主特意安放在洞口做守卫用的凶兽。
却见那双头巨蟒安静匍匐在地上,动也不动。
梅崖香心中疑窦顿生,捏紧手中宝剑,一步步朝巨蟒靠近。
——不对呀,以往这凶兽闻到人肉的味道,两只灯笼大的绿眼睛早就亮起来了,怎么今天隔这么近了还没有动静?
“慈姑?”她又叫了一声,剑柄朝前戳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怪影从洞中飞快蹿出,扼住了梅崖香的脖子。
只听的咔嚓的锐器切入皮肉之声,嫣红鲜血喷涌而出,自持剑法盖世的梅崖香连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生生痛晕了过去。
不消片刻,洞口处又多了一具冰冷无情的尸体。
*********
混沌牢里同时发现一人一蛇两具尸体,这可谓惊天大事头一遭,狱卒连夜禀报上去,惊动了七重殿和八重殿两位殿主。七重殿殿主屠苏平时行事颇为小心,八重殿殿主贯众也是足智多谋之人,两人连夜合计后决定亲自下牢刺探一番,免得日后宫主查下来一问三不知。
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位武功高强的殿主跳下地洞,一直等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方见贯众浑身浴血从洞口中爬出。
“快、快去禀报少宫主,说牢里来了个怪物……”他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句话,脸上的皮肉便扑簌扑簌掉下两大块,狰狞恐怖。
贯众浑身上下仿佛被无数利器割过,没有一处肌肤完好,活像个血肉模糊的粽子。众人意识到问题远比预计的严重,赶紧扑上十二重殿汇报。
贺青芦听着属下的汇报,面色渐严。
侍卫说完这些话,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少宫主会有什么反应。
——少宫主和宫主虽是同门叔侄,个性却不大一样,宫主面热,少宫主面冷。宫主纵情声色歌舞,少宫主却厌恶寻常消遣。平时宫中事务多是宫主亲自料理,少宫主一直醉心机关研究,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他能不能应付得来呢?
却见贺青芦睫毛垂了半响,抬眼看那侍卫:“你说梅崖香死于失血过多?”
侍卫忙不迭点头:“正是,梅殿主身上的伤口只有一处,不足以当即致命。”
“周围除了慈姑,可还有其他动物经过的痕迹?”贺青芦又问。
“不曾发现。”侍卫恭谨道。
贺青芦摇了摇头:“牢里养了那么多珍禽猛兽,哪只不是闻了血味就跳三丈远?一人一蛇丢了那么多血,却偏偏连半头兽都没引来,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侍卫大惊抬头,脸色发白:“莫非贯殿主说的怪物是?”
贺青芦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袖子一甩:“耳听为虚,我要去见见那怪物。”
这句话说得实在自然,仿佛在说要去看天气般稀松平淡。
确实,无论多恐怖多诡异的事情,到贺青芦这里都只会分为两类——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倘若感兴趣,他不介意花心思研究;倘若不感兴趣,就算死人成千上万,都与他无关。
这份冷漠早已融入了骨血,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处惊不变。
庞弯竖起耳朵听了半响,眼见贺青芦要走,禁不住出声挽留:“公子请留步!”
贺青芦想起庞弯还睡在床上,便停下脚步侧身回望她。
“何事?”他面无表情站在门边,影子被阳光拉得颀长,风神俊朗。
“……可不可以也带我去看看?”她被贺青芦的气势所慑,话音禁不住有些发颤。但想到南夷也被关在出事的地方,心情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复。
贺青芦清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腿。
庞弯心头一紧,正欲张口求情,却见贺青芦转头吩咐侍卫:“将我做的轮椅拿来。”
侍卫领命,蹬蹬朝外跑去。
“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庞弯想着贺青芦今天一系列不正常表现,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贺青芦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告诉庞弯日后不能习武的事实。他素来骄傲,不肖撒谎骗人,但他心里更明白,无法习武对江湖儿女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生的突然中断。
这一迟疑,面色便显得有些难以琢磨起来。
“莫非你对我师哥做了什么?”庞弯见他眉头蹙拢,胆战心惊开始思维发散,“你将他拿去做了人体研究?被迫器官移植?还是索性做成了观赏玩偶?”
贺青芦听她三句话离不开南夷,不由得厌烦:“是死是活,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得了?”
庞弯瞪他一眼,瘪起嘴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满头大汗的侍卫终于将轮椅搬了上来。
动作慢不是他的错,少宫主发明一大堆,突然说要轮椅,他不得不在仓库里找了半天。
“……劳烦你再推进来些。”少女瞧见轮椅进门,艰难的朝床沿边攀去。
她的腿刚开始有知觉,还无法自主使用,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楚楚可怜。侍卫见状刚想上前搀扶,却忽然瞧见一双修长的手横在自己前面。
“没用。”
只见少宫主板着脸鄙夷呵斥了一句,伸手将少女捞进怀里抱起,大步流星放到轮椅之上。
侍卫的手僵在半空,瞠目结舌。
不过少女并不领情,此时她在心里正盘算着恢复武功后的首桩任务,那就是将这位少宫主的嘴撕个稀烂,再将他烧成一具永远无法开口的骷髅。
变异
混沌牢前,狱卒颤抖着双手打开牢门,忐忑不安的注视着眼前贵人。
少宫主他是见过的,不过他怎么带了个残疾少女过来?众人皆知这混沌牢险恶难测,没有绝顶武功下不去的,少宫主为何带个拖油瓶?莫非这姑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技艺?
“你真要下去看?”少宫主转头看那少女一眼。
“当然!”少女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宫主抱起残疾少女,纵身一跃跳入洞口。
衣襟猎猎翻飞,风起如刀削。
“锦地罗,带上轮椅跟着!”沉稳的吩咐声自洞中传出。
许久不曾露面的锦护卫应声而出,拖起那架轮椅也跳了下去。
剩下门口一干人等,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睛瞪着小眼睛。
混沌牢内,东侧。
庞弯觉得自己确实小看了贺青芦,现下她坐的轮椅,不仅可以自由升降手控方位,甚至还拥有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减震系统,极大的缓解了她前行时带来的痛苦。
——这人是天才!她禁不住在心里咋舌。
前行的两人已经发现了屠苏冰凉的尸体。
“……完全没有野兽的脚印。”贺青芦蹲在地上,用手沾了些泥土凑到鼻子跟前,“也没有血腥味。”
“属下看过那双头蟒的尸体,体内血液少了一大半,就连梅殿主的血液也少了三分之二。”锦地罗站在庞弯身后守着,声音暗哑,“这些血迹只是零头。”
贺青芦打量着地面乌黑的斑点,沉声道:“看来血流的很慢,他们死得很痛苦。”
庞弯被他们的对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推着轮椅朝前滑去。“你怎么知道?”她很是好奇。
贺青芦皱眉,他不大想对这个傻姑解释,但又架不住对方眼中亮晶晶的期盼,只好指着血迹道:“所有的血斑轮廓都呈现圆形,说明血液是自空中缓慢滴落到地面。慈姑和两位殿主身上的血液加起来少说也有数十公斤,除非是被人用了极其特殊的法子,不然这里一定会血花四溅。”
“现场留下的血迹如此之少,只有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血液早被引向了其他处,偶尔有几滴溢出也遇到了阻碍,这才会滑落形成圆形。”他挑了挑眉毛。
“难不成是吸血鬼?!”庞弯惊呼出声。
贺青芦看她一眼,波澜不惊:“吸血的鬼不知道,不过这洞中确实有吸血蝙蝠。”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个奇怪的黑影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洞壁上,随着烛火摇曳,忽大忽小诡异至极。
“什么人?”锦地罗喊了一声,自腰间取出一只木质信鸽。
庞弯一看脸都白了,大哥!你是来郊游的吗?如此危险的时刻不拔剑不提刀,怎么偏偏摸出一只玩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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