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妖 (初锦瑟)

　　他真是昏头了，难不成他还能承受小雀妖的再一次死亡？
　　不不，他承受不了，一次已经够了。纵然小雀妖的心里稍稍有他，纵然小雀妖后悔了，惧怕那森森天规，他也不能去找她，更不能带她走！
　　宁愿她做一个没有笑容的仙子，也不要她做一只会死的妖精。
　　可是，他凭甚么认为她会没有笑容？哈哈，老妖，你太自以为是了，你真当自己是根葱，是颗蒜啊！
　　落天大笑，笑声悲凉，带着掩不住的伤痛，穿透浮屠洞，穿透三十三天外，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最先听到他笑声的是观音，她坐在莲花台上，手拈兰花指，正在默念心经，听到落天的笑声，沉静的观音大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玄女庙默默侍奉的十七娘听到笑声，蓦地抬头，她听到了笑声里的哭腔，眼眶渐渐湿润。
　　就连西天大雷音寺，正在梵唱念经的十八罗汉、诸位菩萨，也听到了落天的笑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闭目沉静的如
　　来佛祖，只听佛祖静默半晌，轻轻地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坐镇太微殿的清风自然也听到了落天的笑声。
　　他正在练枪，听到这笑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把金龙银枪舞得更急。
　　瑶池仙畔，紫衣仙子看向正望着池里金莲发呆的绿萝，想说甚么，张了张嘴，终是没说。
　　“那声音你们听见没有？”黄衣仙子问。
　　“我听到的是笑声。”红衣仙子说。
　　“不对，我听到的是哭声。”白衣仙子说。
　　“不是，是笑声。”红衣仙子纠正。
　　“是哭声，我没听错。”白衣仙子坚持。
　　“又笑又哭，笑中带哭，他是在笑，可也是在哭。”一侧，本在发呆的绿萝突然说话，可话里的意思，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真觉得那声音是笑中带哭，又哭又笑？”紫衣仙子盯着她问。
　　绿萝震了一震，试图掩去脸上的落寞，她扯扯嘴角，淡淡笑道：“我听错了。”
　　“他？哪个他？”蓝衣仙子早就注意到绿萝的不妥，见她不回紫衣仙子的话，反而疑惑更增：“你知道是谁在又哭又笑？那个‘他’是你的朋友么？”
　　面对这群新交的姐妹，绿萝只能淡淡一笑。
　　天宫是严禁讲情爱的，她不便谈论，也不想谈论。可众仙子似乎不想放过她，兴奋地要与她讨论那个又哭又笑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就在绿萝招架不住时，三公主出现了。
　　她美目一瞟众仙子，嘴角微微一笑，对绿萝道：“母后要见你，快随我去罢。”
　　绿萝答应一声，连忙跟在三公主身后。
　　走出一段路，三公主忽然停下来望着她笑。
　　绿萝淡淡一笑，道：“刚才多谢三公主了，若无要事，绿萝告退。”
　　三公主笑道：“你知我母后根本未传召你？”
　　“若真是王母娘娘，自有仙子传召，何须惊动公主。”
　　三公主收住笑，盯着绿萝的眼睛，微微叹道：“你如此聪明，又怎会……”
　　“绿萝告退。”她行了礼，不想在话题上纠缠。
　　“我的几位姐妹想见你，绿萝可愿随我去？”三公主正色道：“不诓你，是真的。”
　　绿萝微笑着点点头，继续她的麻木的天宫生活。然而，等三公主走上前去，她的笑容就消失了。禁不住望了望脚下云海，试图想看见点甚么。
　　三公主已瞥见她的小小动作，微微摇头。
　　与其他六位公主见礼后，三公主便提议在宫殿里不好玩，不如去天河看望织女。
　　绿萝早已听说牛郎织女的传说，能够目睹真颜，倒也兴奋。但令她想不到的是，
　　看织女只是借口，几位公主竟是要借天河看那人间锦绣。
　　来天宫三日，她尚未见过其他公主，今一见，众公主的貌美之姿绝不在三公主之下。且人人心性不同，或童真，或腼腆，或活泼，或沉静。见到她，她们并没有因为公主身份看不起她，相反的，很希望能从她口中得知人间趣事。
　　织女仙子也许经过无数个年头，想开了，想淡了，听她说起人间往事，只是微微皱眉，偶尔的笑一笑。公主们却不同，极是兴奋，尤其听到她和十七娘设计哄落天变成女人模样时，人人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人人都道金翅大鹏明王法力超群，性格乖张，不能与之接触，自找霉趣。而今看来，却是乐趣呢。”四公主笑道。
　　“据说明王容貌俊美，举世无双，真想看看他变做女子的模样是怎生的俊俏？”六公主眨眨眼，拉着绿萝的袖子道：“可否变给我们瞧瞧？”
　　绿萝神色一僵，想摇头，却不便拒绝。
　　她们是一群可爱的姑娘，她已不忍拒绝聊了人间过往，如今再要叫她变做倾慕之人模样，岂不是让她再触相思之苦。
　　相思之苦？她竟然爱到如斯田地，成仙之恨也不能阻断那相思之苦？
　　“好啦，六妹，何苦为难绿萝。”大公主突然开口，轻轻笑道：“既然绿萝说得人间如此好玩，不若我们偷看人间如何？”
　　绿萝扯了扯嘴角，退到一旁。人间，她永远的痛，不想看，不要看！
　　众公主争先拥到天河边上，凝目下望。大公主挥手赶走白云，只见下界山川河流，城镇乡野，豁然出现在眼前，明朗清晰。
　　“快瞧，那山蓊蓊郁郁，可真是美啊。”
　　“城镇上，叫卖声不绝，也不知卖些啥，看着好热闹，好好玩。还有那些个凡夫俗子，有趣有趣。”
　　听着众公主的叽叽喳喳之语，绿萝忽觉心头烦闷。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那幽静的浮屠洞畅快地大睡一场。
　　如果可以，身边还有个守护着她的男人，替她赶走一室寂寥，抚慰她相思之痛。
　　“为何不去瞧瞧？也许能瞧见你心里想的那个人？”织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绿萝一惊，待触到织女眼中温柔的目光，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没有甚么好瞧的？人间又无我挂念之人。”
　　织女笑笑：“我的牛郎哥已住到天河对岸，倘若他在人间，我定要日日瞧上一瞧。”
　　简单的一句话，竟似有无上魔力，震得绿萝惊诧地望着织女，心潮起伏。
　　“这天宫，真的不快乐。”织女看了众公主一眼，轻轻地转回云房宫室，嘴里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语：“我真的不知这天
　　宫有甚魅力，吸引着无数的人求仙得道。这里，没有自由，没有爱情，没有欢笑。真不明白，怎地就有人愿意抛弃深爱的人，放弃自由，到这阴森森的天宫来？”
　　绿萝彻底震惊了。
　　忽然，三公主望着下方大叫：“呀，他生病了！”
　　绿萝还在怔怔地想着织女的话，并未听到三公主的叫声，直到她被七公主轻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下面那人被雨淋湿了，似乎不知疲倦，站在雨中，又哭又笑。你不去看看么？”
　　绿萝笑笑，不语。
　　凡间有太多的悲哀苦难是她们这些天之娇女难以想象的，只不过被雨淋湿，真的算不得甚么大事。有甚好瞧的，只不过一凡人罢了。
　　“明王看上去好可怜啊。”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绿萝浑身一震。
　　“不如我们去求求龙王和雨神，莫再下雨了，可好？”七公主不再理她，走上前说道。
　　“这可不行，这个时辰降雨乃是父皇旨意，谁敢违抗！”大公主喝道。
　　三公主有意无意地瞟了绿萝一眼，冷笑道：“刚才那又哭又笑的那人，定是明王无疑，可叹他一世英雄，竟然病了都没人理。”
　　她这话一出，众人只道定勾起绿萝的伤心事，纷纷劝三公主莫再乱说，哪料到绿萝不但没流泪，反而狠瞪着三公主，眼中的恨意如锐利刀锋，唬得众人噤声不语。
　　良久，大公主道：“我们出来一段时间了，快回去罢！”
　　“恭送七位公主！”不知何时从云房出来，倚在宫柱上看着她们的织女优雅行礼，脸上一直淡淡浅笑，既看不出大悲，亦看不出大喜。
　　绿萝刚要抬脚，织女忽然道：“织女甚喜绿萝仙子，可否常来云房？”
　　绿萝愣了愣，还未开口，三公主已道：“好啊，织女姐姐这提议甚好，我代她答应了。”
　　答应？绿萝有些怒，又不便发火。
　　实则，她们的心意她又怎会感觉不到。可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妖精，她做甚么都得考虑后果。
　　清风曾对她说，既然成了仙，自当恪守天规戒律，不能任性胡为。当然天庭也是唯美飘逸之境，自在逍遥，神清气爽，着实快乐。
　　整日跟着几个公主听候使唤，或是和仙子们弄弄花草，确实逍遥。天庭美景确实好看，可惜，却不是她的浮屠世界！
　　天规绑得她死死的，她却不觉得沉闷，因为她已经被相思痛得麻木，天庭也好，人间也罢，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走进太微殿，迎上清风和煦的目光，她心里的郁闷稍稍减轻。
　　“这是三公主命我送来给战神大人的金花露茶，大人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