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动静已经吸引了房子里的所有人。洛伦娜在那一瞬间大脑飞快地远转着——伊弗希斯绝对是站在对她不利的一边,不过他应该还没有百分百确定她害死他母亲的罪行;奈杰勒斯这墙头草是惯会顺势而为的,一旦情况有变,他能立刻丢开洛伦娜站在父亲那边;詹妮弗正捂住嘴,无措地看着他们;而苏拉亚……
苏拉亚快速地抽出魔杖,紧张地盯着楼下。她会站在洛伦娜这边,但是男女仆人们就在这时涌进了大厅,惊恐地看着洛伦娜和她父亲对峙,苏拉亚只能把魔杖藏在身后。
无论这件事发展成什么样子,只要今天菲利普死在这里,那些仆人们也就都不能活下去了。
不仅如此……现在的情况对于洛伦娜已经完全不利了。
她明明可以成功的——只要刚才伊弗希斯不出声,只要奈杰勒斯没有直接倒向对面、并且趁机补上一击,只要她再早那么一秒钟使用魔法……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奈杰勒斯变卦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彻底,他在所有人面前念出缴械咒,击飞了洛伦娜的魔杖。
洛伦娜冷漠地看向他。
“我很遗憾。”奈杰勒斯说。
如果说男女仆人们的蜂拥而至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她父亲不会就在这里用魔法杀死她。菲利普抬起了手,洛伦娜几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站在原地,因为菲利普接下来重重的一巴掌倒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几乎要让洛伦娜眩晕了,她的脑袋绝对发出了一声嗡鸣,被打的那一侧脸肯定是肿了,火烧一样疼。洛伦娜垂下头,她呼吸急促了一阵子,二楼的罗齐尔们下了楼,洛伦娜知道,奈杰勒斯走到了她父亲身旁。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看向她父亲——她的绿眼睛里蓄满泪水。
“父亲,我愿意坦白一切。”她楚楚可怜地说着,慢慢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我知道我罪不可赦,可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您千万不要迁怒……别人。”
她露出自己的胳膊,向菲利普展示自己的小臂——他狐疑地抬起魔杖使了个显形咒语,几道伤疤出现了,他一瞬间知道了那意味着什么。
“策划这件事的完全是我一个人,也是我说服了奈吉尔,他才会想要成为罗齐尔家的主人……但是这都是我的过错。”她跪在地上,眼里流下泪水,真挚地对她父亲讲述道,“奈吉尔没有做错什么……”
“闭嘴吧,少在这里信口雌黄!”奈杰勒斯发火了,这份怒火掩盖了他的慌乱,“你有什么证据吗?要知道,我的——”
“手臂没有伤疤,是的!因为罗齐尔家继承人不应该有这样的污点,而我则不一样,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洛伦娜说。
菲利普在洛伦娜说话时已经咬紧了牙关,愤怒让他颤抖起来,他瞪视着他的子女,那张俊美却已经显现出衰老的脸庞因为怒气而涨红,他稍微动了动,以他的魔法,完全可以把他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但他倒退了一下,低声说道,“奈杰勒斯,”蔑视在洛伦娜心里现身了,她知道她父亲害怕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他,“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奈杰勒斯顿了顿。
“您在怀疑我吗,父亲?”他苍白的嘴唇说出来的话显得那么无力,但他还是按照命令解开袖口,把袖子撩起来,“请便吧……”
菲利普检查了他儿子的手臂,果然上面没有任何伤痕。
“父亲……”伊弗希斯插话了,“今天是婚礼,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他似乎试图让父亲尽快做出决断,因此他说道,“一会儿沙菲克家的人说不定会来,到时候……”
这句话的意义不言自明:一旦这件事传扬出去,罗齐尔家就会成为大新闻。
“我知道。”菲利普说,“看来今天的婚礼不得不取消了。”
“父亲,我真的很抱歉,但这是我的无奈之举——您知道我的处境,”洛伦娜透过泪水看着她父亲,“妈妈是那么爱您,我相信,她绝对不想看到我变成现在的样子……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她还在,我或许就不会沦落到被人利用的地步……”
“被人利用!”奈杰勒斯叫道,“你被谁利用了,洛伦娜?——总不会是我吧?”
“现在我要死了,所以我愿意指控你,奈杰勒斯!”洛伦娜说。
一阵狞笑已经把菲利普的嘴唇扭曲了,他在仆人们恐惧的目光下哈哈大笑,“梅林在上,这样的场面难道不是一场戏剧?可是戏剧不会这么夸张。”他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奈杰勒斯,又瞧了瞧洛伦娜,“因此这是人生,人生比戏剧夸张得多。”
“菲利普……”詹妮弗似乎想要劝一劝他,可是洛伦娜用目光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行啦,这件事是家族内部的事,不是吗?”他轻声说,“我们去悬崖吧。”
他抓起洛伦娜的手,拖着她朝门口走去,洛伦娜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苏拉亚、奈杰勒斯、伊弗希斯和詹妮弗跟在后面,菲利普目标明确,来到了庄园后面白色的悬崖上。洛伦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已经不是因为表演,而是因为恐惧——她知道等待她的命运的模样,因为它有着死神的外衣。
太阳已经消失在海面以下了,天际只剩下一点点苍白,海水漆黑得像是墨一样,在渐渐黯淡的天光里变成吞没一切的巨兽。
“把她绑起来,”菲利普松开她,冷淡地说,“我们要和一位亲人永别了——不过,她不是自己解除了这份关系吗?”
苏拉亚、奈杰勒斯和伊弗希斯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面面相觑,交换着他们的惊恐;洛伦娜看了看詹妮弗——她收到了洛伦娜的暗示,主动走上前来,用她的魔杖对着洛伦娜施禁锢咒。
至少这能让她的失败变得有价值,洛伦娜心想。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詹妮弗的手上也会出现伤疤——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暴露,她可以把洛伦娜当做她的借口。
洛伦娜希望詹妮弗明白这一点。
她已经被绑起来了,詹妮弗故意绑得很容易挣脱……她的魔杖落在奈杰勒斯手里。
她能靠手上的戒指逃走吗?
“父亲,有客人来了,我想是沙菲克家的人。”奈杰勒斯说着,展开他的宾客名单拿给菲利普看——上面埃里希的名字正闪着光,“……是今天的新郎。”
“你还没洗清嫌疑呢,奈吉尔,”菲利普说,“看来我们要尽快了。”
洛伦娜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祈求地看着菲利普,即使这根本没有意义。
“我知道你不会给家族抹黑的,对吧?”她父亲对她说,“埃里希很快就会来了,我想——你应该走了。”
洛伦娜的心被绝望占据了。她深吸一口气——悬崖很高,她平常总是不敢往下看,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可是今天她看着悬崖底下的爱尔兰海,这么高的悬崖,如果没有魔法的辅助,掉下去绝对会摔死的。
但她别无选择。
她向前迈出一步。
洛伦娜消失在了罗齐尔们的视野中。
一秒、两秒、三秒……过了一段令人心惊胆战的安静,悬崖上的人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罗齐尔先生!”
埃里希·沙菲克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他穿着结婚的礼服,神色慌张,“罗齐尔先生,”他来到了他们面前,“洛伦娜在哪?”
“洛伦娜?”菲利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失足坠崖了。”奈杰勒斯说,“请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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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伦娜落入了爱尔兰海。
她挣脱束缚之后距离海面已经太近,缓冲咒顶多叫她死不了,她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浑身疼痛——她一定是断了几根骨头,脑子也撞出了脑震荡,此刻叫她疼痛难忍。她的婚纱实在太重了,让她难以漂浮起来,她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她在湍急的大海中存活,她的魔力也难以施展。
洛伦娜感到自己像一只弱小的虫子,濒临死亡。她努力伸长胳膊,想要抓住石壁,可是只能被海浪越推越远。长长的面纱因为水的缘故,蒙在她脸上,叫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是那么弱小——她也是一个失去了魔杖就失去了一切的蹩脚巫师;她根本没有力量,一切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不如就这样死掉吧,洛伦娜心想;如果她就此死掉,她的人生就此结束,她也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但她想到妈妈:她是被害死的,她是被骗喝下了有毒的魔药才失去了魔法,她是被折磨得变成最后那种样子,她是被那个人害死的。洛伦娜无法逃避的现实就是如此,她怎么可能不去复仇?
可是她太弱小了,哪怕她已经足够努力。如果她有更强大的魔法……如果她比她父亲更强……
黑夜吞没了天际最后的一点光芒。
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声音,她闭上眼睛,溺水的症状已经开始体现,她的鼻腔里灌进了水,让她想要大哭一场,可是她的泪水也一起溶入海水里。
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在冰冷的海水里也显得更冷,那只手把她抓住,洛伦娜被他拖出了水面。他掀开了她的面纱,捧起她的脸——洛伦娜睁开眼睛,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