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晚餐终于结束了,洛伦娜心里简直欢呼起来。
“你们会很幸福的,我知道。”老克拉布夫人这样对他们说。
晚餐之后不久,又一批客人陆续到达。跳舞的大客厅里,所有的帐幔都撩起来系在拱门后面,露台旁边的桌台上摆满了盛着点心的银餐具,和玻璃器皿一起在烛火下闪闪发光。沙菲克家的亲戚几乎没有缺席的,一群有媚娃血统的女士站在楼梯下面,个子很高,打扮得像东欧的巫师,容貌极美,如同雾气笼罩的月光,她们正偷偷对洛伦娜指指点点。洛伦娜再次去休息室换衣服,她舞会的衣服是一件绸缎面料的吊带裙,是一种浅到几乎是白色的蓝色,搭配珍珠项链和碎钻头饰。她穿上白色高跟鞋,套上和裙子同样颜色的长筒手套,把订婚戒指和家族戒指戴到手套外面。
埃里希这次换了一件纯黑色的巫师袍,戴着浅蓝色领结。洛伦娜挽着他的胳膊,一起上了二楼。
“罗齐尔先生还没来。”埃里希说。
“奈杰勒斯到了吗?”洛伦娜说,“叫他负责开场吧。”
“好。”埃里希点点头,转身吩咐了男仆几句,男仆便匆匆从走廊另一侧的小楼梯下去了。
舞会的时间到了。
主楼梯下的人群熙熙攘攘,奈杰勒斯站在最靠近楼梯的地方,用金勺子敲响了玻璃杯。这声音立刻叫全场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楼梯上——在那厚厚的铺着深蓝色地毯的楼梯上,沙菲克先生微笑着看着众人,手中拿着一杯香槟。
“欢迎啊,欢迎!”他喜悦地说,“诸位的到来,让沙菲克庄园蓬荜生辉!”
人群中传来掌声和女士们银铃般的笑声,沙菲克先生在这份喝彩落下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不仅仅有舞会,还有一个令人愉快的新闻要分享给大家。”沙菲克先生卖了个关子,他对观众们眨眨眼睛,“我的长子埃里希和罗齐尔家的洛伦娜订婚已久,两位年轻人决定,在一个月之后的六月十日举行婚礼。”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炸开了更大的掌声与欢呼——没有人不爱婚礼,尤其是纯血家族的婚礼,其挥霍的布置与华丽的过程,往往能无限满足人们对于仪式感的追求。
在欢呼之中,埃里希与洛伦娜在楼梯最上方现身,冲着人们微笑,他们携手走下楼梯。洛伦娜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奈杰勒斯冲着她点点头,沙菲克家的女人们微笑着看着新的家庭成员。在人群最末的地方,她看见了凯厄斯——他穿着长袍,却与所有人不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紧紧盯着洛伦娜,在那黑洞似的眼睛里,如深暗湖水底下的沉石,是难以认清的怒火和仇恨。
“敬爱情!”沙菲克先生举起酒杯。
“敬爱情!”客人们也都举起酒杯,向一对未婚夫妻致敬。
乐队就在这时奏响舞曲,洛伦娜连忙收回思绪,她和埃里希走下最后几级台阶,人群向后移动,为他们让出跳舞的地方。这对恋人来到舞池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为了展示默契,他们的舞步是排练多次的,他们注视着对方,目光里满是温柔与爱意。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他们是舞会的中心,理应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他们一边握着对方的手,洛伦娜另一只手搭在埃里希肩上,埃里希搂着她的腰,他们的世界没有其他人存在。
好在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儿,其他人也进入了舞池,假模假式的伴侣不再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奥利维亚·沙菲克和一个表亲在旁边跳舞,她频频皱起眉,因为对方踩了她的脚。沙菲克夫妇也开开心心地跳起了舞,他们俩看起来十分相爱,可是洛伦娜如今总是怀疑每一对相爱的情侣,猜测他们是否只是演出的搭档。奈杰勒斯和沙菲克家的小女儿奥德莉跳着舞,他如今已长到了六英尺高,和他相比,奥德莉简直是一个小矮人,她的头顶还没到奈杰勒斯的下巴。
“找到人了,洛拉。我跳完舞就离开。”奈杰勒斯经过他们时,对洛伦娜说。
“知道了。”洛伦娜说。
“那女人看着不是能生养的,你瞧她那屁股!那么窄的盆骨,她多半会因为难产死掉!”她又听到沙菲克家的亲戚说,“要我说,埃里希的眼光不是很好。”
钢琴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洛伦娜不由得松了口气。乐队停止了演奏,人群里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洛伦娜和埃里希立刻松开了对方,不约而同地退出舞池,走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她穿过人群,往阳台去——这个灯火辉煌的房间里似乎只剩下那一处幽暗的所在,窗帘半掩着,她撩起帐幔穿过拱门,果然看到了凯厄斯。她禁不住勾起嘴角:他们之间的默契甚至超过了她和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的,多么可笑!凯厄斯似乎变成了一种有毒的魔药,他能解去一整天伪装的痛苦,却让人一步步更靠近死神,然而即使知道他的可怕,她却仍想要喝尽这甘美的毒药。他那毫无血色、苍白的脸,他上挑的眉毛 、深邃的眼睛、紧抿的嘴唇——一切构成了完美惊人、邪恶而蛊惑的魔鬼的脸,令人心醉。洛伦娜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是跳动的,她的血液是奔流的,她不是一个用于表演的木偶娃娃,更不是死在坟墓里的尸骨,结婚戒指就是她的灵柩。凯厄斯光是站在那里就构成了巨大的影响力,叫她的感情脱离她自己的控制,变成他的俘虏。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然而他们四目相对,她知道自己此刻加快的心跳全是为了他。“你来了。”他说,迈步向她走来。
温暖的晚风吹拂,带来迷人的花香。月色朦胧,大厅里的音乐离得那么远,人群也不会靠近他们。
“我猜到你在这。”洛伦娜说着也向前——现在他们俩只剩下一步远,于是停在这个距离间。他们离得如此近。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未婚夫呢?”他用古怪的语气说。听得出来,他不想表露出厌恶,试图把这压在虚假的温和语气下,可是没有成功。
“我不想去。”洛伦娜抬起眼睛去看他,“我累了。”
如她对沙菲克家的女儿们说的,凯厄斯英俊迷人、气度不凡。他因为洛伦娜的话微微一笑,那锋利尖锐的五官就柔和起来,目光温存,在月光下明亮动人。
“你不该浪费时间做这些事。”他伸出双手,握住了洛伦娜的胳膊,喃喃道,“瞧瞧你被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弄成了什么样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毁掉。”
“我没有被毁掉,凯厄斯。我……尚且没被毁掉。”
洛伦娜着迷地看着凯厄斯。他没有呼吸,而他的双手冰冷的温度就贴着她的皮肤。她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似乎有广藿香和檀香在其中,阴郁而神秘,让人想到宗教与神灵;这香气几乎渗透她的进了血液,在思想里充盈,唤醒了更多情感。
“一把锋利的剑却被镶嵌了太多宝石,被泡在蜜与砂糖里,被丝绸包裹……它会因此腐烂,会变成废铜烂铁,会变得毫无价值。”他用诱人的轻柔语气说着,“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你知道吗,我最亲爱的洛伦娜?我希望你能回到你本来的样子。”
洛伦娜笑了。
“我不是剑。”她说,“我是人。”
凯厄斯也笑了起来——他这样开怀地笑起来时更加有生气勃勃的样子,似乎是在一瞬间变成了人类。他摇了摇头,收回双手,笑道:“是啊,你当然是人了!”
洛伦娜垂下眼帘,仍是笑着。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烛光已经把他们的旁观者的身影拉长,他站在拱门的阴影里,从幔帐旁边窥视他们已经有一会儿了;凯厄斯肯定比她更早发现了他,可是他并没有提醒洛伦娜,就像有意为之。他们这位旁观者似乎是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撩起窗帘走了过来,眉头紧锁。
“看来这位就是你给自己找的情夫了,亲爱的。”埃里希说。
洛伦娜看向他,她的笑容渐渐变冷,几乎成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埃里希更多是一种烦躁与无奈,他那继承自母亲的巴伐利亚人的分明轮廓给他的容貌带来更多阴影,让他本就下垂的嘴角更带有些许厌恶。
“没错,他就是。”洛伦娜坦然地说。她瞪着埃里希,就好像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似的。
凯厄斯瞧了瞧埃里希,目光又转向洛伦娜,仿佛还嫌这二人的纠纷不够点燃仇恨的火焰,他向洛伦娜伸出手,含情脉脉地问道:“亲爱的,愿意和我一起跳舞吗?”
洛伦娜几乎是立刻就把手递给了他。凯厄斯冲着埃里希一笑,像个得胜者一样,牵着他的女伴走向舞池。
☆、21. 嫉妒 你嫉妒了吗?
chapter21
“你们的关系不像你们表演出来的那么好。”
凯厄斯带着洛伦娜走进舞池里,新的一支曲子刚刚奏响,洛伦娜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冰凉的手贴着她的腰,他们随着音乐起舞。此时的舞池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他们不必躲避着擦过的人群,只管自在地跳舞;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
“我们互相厌烦。”洛伦娜低声说,“并且早已经达成了开放式婚姻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