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紧紧地按住腹部,一手在他果露的腹部上缠绕绷带,血液稍稍洇湿了雪白的绷带,但血液还是很快被绷紧的后纱布止住,让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正一边缠绕一边思索该如何打结的时候,我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迟疑片刻,我缓缓回答道,“阿德里娅。”
“阿德里娅……”他轻声呢喃了几遍我的名字,昏暗静谧的旧屋之中,好像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气氛,“很好听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年轻,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可爱的雀斑,红发张扬且胡乱地像野草一样生长着,朝我露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我的心中一动,不知为什么,像是想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一股如大海般腥咸的气息,船上的身影也是如此朝我微笑。
喉头酸涩地吞咽着,我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一段怎样令人伤感却又美好的回忆,因为我的回忆早已七零八落,被祂毁得粉碎。
可是,我却突然觉得极度地难过,想要流泪。
虚弱的士兵……哦不,年轻的男孩朝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而后,他颤抖无力却执着地抬起手,举在我的眼前,冰凉的手用力地触碰着我的脸颊,像是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力气。
“别哭……我会把你送回,送回安全的地方的。”
……
……
……
‘小姐,已经没事了。’
‘你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开心,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我还能继续吻你吗?’
不知道谁的温柔话语和眼前这个年轻士兵的声音重合,我突然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度悲痛和绝望。
可是,眼前这个男孩分明已经被我包扎好,只是因为疲惫和病痛而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我的手,让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掌。
他发烧了……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了我包裹里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迅速转过身,伸手想要把我包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
我知道我这次冒险离开较为安全的伦敦,是为了寻找祂,我不该把我身上的物资浪费在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身上。
但此时此刻,我偏偏就是不想这个年轻的男孩就这么死去,我想要他活着,即便我说不出任何理由。
我立刻用水壶里的水濡湿了纱布,手忙脚乱地放在他的额头上,并艰难地揭开他的衣服,试图为他散热。
躺倒在地的男孩颤了颤眼皮,目光在失神之后缓缓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干涩起皮的嘴唇喃喃,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停下动作,弯下腰,试图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可以帮到他的信息。
但我却听到他用着虚弱的气声说,“女士,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了……”
“您……好美啊。”
第40章 拯救
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起皮,浑身发烫,身体就这样直接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仅有脊背狼狈地靠在鼓起的背包上,口中是我听不清的呓语。
害怕他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将他的背包从手臂上解了下来,试图将他搬到边上的木板床上,以获得更好的休息。
可是,我弯下腰,试图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搬动他,也没能挪动一丝一毫,即便只是男孩,他的身体也实在太重了,我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做到。
只是忽然,意识模糊的士兵大概是意识到我的意图,他的双腿略有些无力地蹬向地面,朝我胡乱地伸出手,像是在配合我的救助。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求生欲,我立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而后借用他自己的力量将他架在我的肩膀上,额头上的湿纱布掉了下来,我却顾不上这些,只是紧咬牙根,艰难地移动,耳边是男孩愈发快速的疲惫喘息,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痛苦。
但他非常有礼貌,我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句含糊的谢谢。
终于,小腿碰到了床板,我侧过身,男孩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和床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我立刻看向他腹部的伤口,血丝隐约冒了出来,而他的衣服在之前已经被解开,又因为寒冷而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之前,我在受到花盆撞击的时候也发了烧,我确信在那个时候那位医生给我进行了散热处理,但我不记得在他看上去很冷的时候是不是也依旧如此,而且,他看上去很口渴,但水壶里的水是冷的,我更不确定给他喝冷水会不会反而起到什么相反的效果。
我将铝制水壶放在胸前,裹在外套的里面,试图捂暖它。
但水温并没有显著的上升,而男孩的额头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原本的呓语因干渴变得更加沙哑。
这该怎么办?
心中的扭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希望他活下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我先是用水壶里的水漱了口,而后将清水含在嘴里,试图将水含热,而后低下头,看着他苍白却饱满的嘴唇,轻轻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真的很渴,温润的水刚一接触到他的嘴唇,他便急切地吞咽摩挲,企图喝到更多的水,但又因干燥起的皮略有些坚硬,反倒是磨得我生疼,却又起酥发麻。
我努力让自己忽视内心这种不再平静的、好似缓缓泛起涟漪的情绪波动,只是埋头,试图将口中的温度传递给他。
腹部的伤可大可小,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他是幸运的,能赶紧好起来。
……
……
……
那个晚上我不知道我究竟忙了多久,便累得失去了意识,梦境混沌地翻涌着,像是污黑的淤泥,又像是深红色的血液,看不分明,只能感到深渊之中有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在紧紧地盯着我。
我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这场梦却让我即便是在睡梦中都感觉到畏惧和害怕,心底发寒。
直到微弱的光线照到了我的脸上,我才缓缓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我侧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身边却是一具温热的躯体将我揽在怀中,耳边是灼热且依旧略带喘息的呼吸。
我的手竟就这样放在了他滑腻却坚硬的胸口上,手心有些潮湿,不知道是我的手汗还是因为他因为发烧而出的热汗,我立刻收回手,猜测应该是昨晚我太过疲惫,在困倦中侧卧在了他的旁边,我希望他能借此感受到一些热量,而我同时也能在床上睡个好觉。
但醒来之后,这个场面吓得我浑身僵硬,即便我我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即便眼前英俊稚气的男孩看上去人畜无害且受了伤,但如此亲密、近距离的行为依旧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于是,我趁他没有注意到,立刻就想挣扎着跳下床。
只是,他突然动了,有力的手臂直接将我揽在怀里,他好像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我的颈窝,像是个脆弱的小动物一般啜泣并颤抖着。
我挣扎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即便我被陌生却又鲜活的男性气息吓得浑身发抖,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的心中不知为何隐约有一种总遗憾,我不该再度拒绝他的一种遗憾,就好像我曾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但我却未曾将我的情感表达出来。
即便我从未见过这个已经站在战场上的年轻男孩,但我就是不忍心推开他,而是想要好好地保护他。
可是,他比我强壮,也比我富有战场上的经验,我这样的人又能保护他什么呢?
……
直到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祂的身影。
且想到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我的身体不禁逐渐僵硬起来。
我和这位男孩的举动实在是过于亲密,或许,原本他还有机会活下来,而我这样反倒会害了他。
可是,我很快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自嘲般地轻笑起来,觉得我的担忧和顾虑实在是荒唐得可笑。
祂早就抛弃了我,并对我们之间的游戏感到腻烦,祂有着更疯狂、更宏大的野心和目的,我不过是其中顺带过的、有点意思但又已经失去趣味的一小部分,我实在是过于看重自己在祂心目中的分量。
即便我们做了所有爱侣之间都应该做的事情,也并不代表祂真的在意我的所作所为,更别说是对我抱有任何情感了。
就像祂曾经说过的,我已经自由了。
甚至,我还想要杀了祂的化身。
我恨祂,恨祂竟想要杀了我,恨祂像玩具一样操控且玩弄着人类,我又为何要顾及祂呢?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男孩的脑袋,却依旧觉得,即便祂不在意我、更不会在意我怀里的这个男孩,但这样的行为也实在是说不上体面,即便现在是战争年代,而我们处在危险的边缘。
于是我停下了动作,反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温度显然是降了下来,和我额头的温度差不多,所以我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试图离开这个热情男孩的胸膛。
但我的动静大概是吵到了他,他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而后蔚蓝的双眸聚焦,凝视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