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说完,王熙凤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多谢姑妈心里想着我,只是我身边的人尽够了的。还有叔母,她昨儿才送了信,说是我母亲从金陵送了几个使唤的人过来,许是再有两三天,便能到了。”
“再说孙嬷嬷是您身边得用的人,若是一时离了,恐姑妈不习惯,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还是让她老人家服侍您,比在我身边要强些,也是让我们做小辈的放心的意思。”
王熙凤一番唱念做打,终于把这个来自王夫人的嬷嬷给推拒了。
待到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却见贾琏正在屋里坐着。
打发了多余的人出去,王熙凤低声问道:“打听出来了吗,那是个什么东西?”
贾琏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叔母特地请了先德妃身边服侍的嬷嬷指认,这东西叫做‘女儿醉’,最是阴毒无比。那嬷嬷说了,这是前朝秘法,先皇在世的时候,因为它宫中没了好几个胎儿,先淑妃娘娘,甚至因此血崩难产,一尸两命,故此先皇和先太后下令,不许再有此物出现。”
自从平儿委婉劝说后,王熙凤便有预感这东西不是好的,可真的听了贾琏的话,心中却忍不住发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盖。
相对沉默了良久,贾琏又吐露出一个秘密:“我娘,就是我的生母张氏,她当初生我的时候,也是血崩难产。我从前一直以为,是因为大哥不幸早夭,还有外祖一家出事的缘故,才导致我娘难产,可如今,我却不敢确信了。”
张氏,王熙凤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死的太早,娘家又败落了,听说带来的陪嫁都被打发到了不知哪里去。故此整个贾家从上到下,从来不曾有人在王熙凤面前说起过她,包括贾赦那个丈夫,以及贾琏这个儿子。
王熙凤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正经婆母的名字,居然是在自己也被人暗下毒手的时候。
王熙凤的母亲,从金陵送来的两个嬷嬷,四个丫鬟,在第二日便到了荣国府,是由王子腾夫人亲自带了过来的。
面对贾母略显探究的眼神,王子腾夫人笑得格外无害:“都是我嫂子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她在金陵侍奉婆母,无法亲自到京都来照顾凤哥儿,心中难免担忧。这几个人,虽说不甚伶俐,可也都是我嫂子身边贴心的,如今送了来凤哥儿这里,也算是安安她的心了。”
贾母也笑:“不怕亲家笑话我,从前我那女儿怀孕的时候,她远在扬州,我也是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陪她呢,可惜竟不成,最后拉拉杂杂送了许多东西过去,当娘的一片心意,我老婆子都懂。”
“凤丫头是个好的,自打进了我们家里,对上恭敬对下妥帖,府中大大小小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我现在啊,也没有旁的念头,只安安心心做个老太太,等着含饴弄孙了。”
王子腾夫人闻言,便不住口的奉承她:“满京城里打量,如老太太这般有福气的人可不多了,府上四世同堂呢,如今眼瞧着又要添丁了,叫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要我说,这都是老太太您心慈的缘故,正是因为你时刻照拂小辈们,才有了府上现今这般的阖家欢乐呢。”
“说句不知礼的话,若不是看在府上有您这样的老封君掌家,当初我家中公婆,也不会把大妹妹和凤哥儿都定给府上的。可见咱们两家这样的缘分,原是天注定的。”
她这一番奉承,可算是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里,贾母更开怀了,又有王熙凤和许多丫鬟婆子们,都在身边奉承打趣,荣庆堂内真真是和乐美满。
在这样的氛围下,王夫人微微落下的嘴角,便显得格外微不足道,至于她心中的暗恨,除了能听人心语的鸳鸯外,恐怕也不为人所知了。
自此之后,王熙凤身边被她母亲送来的人,围的密不透风,日常除却平儿等几个陪嫁外,外人是丁点儿都插不进手去了。赶在贾母寿诞前夕,八月初一的好日子,王熙凤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贾家第四辈里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贾家大房的嫡长孙。
不提旁人如何,大老爷贾赦就乐开了花,各式珍宝流水般的送进了贾琏的院子不说,甚至还自掏腰包,给贾琏捐了个五品的小官,正正压了从五品的贾政一头。当然,立下大功绵延子嗣的王熙凤,也没有被贾赦忘记,随手就是几个庄子铺子送出去,可算开了府中下人们的眼,没想到大老爷居然如此阔绰大方。
至于幕后功臣鸳鸯,许是王熙凤和平儿为了保护她,并未当面做出什么表示来。只是后来王熙凤借口鸳鸯服侍贾母好,给了她好几套金银头面,估摸着能值上千两银子了,算是谢了当初鸳鸯提醒的恩情。
而在王熙凤产子后的那个腊月,贾赦突然在贾家族老面前,发了难。
因着是外面爷们儿之间的事情,贾母身在后院居然一概不知,连带着鸳鸯,也是后来才听到那些惊心动魄。
原来,自从王熙凤和贾琏夫妻两个,知晓了香粉的害处后,王熙凤自然向自家母亲婶娘求助,贾琏却在起了疑心后,寻摸时机找了贾赦。
这父子两个,一来是都不忿贾政一家窃居荣禧堂,二来也是对于张氏和王熙凤的遭遇心寒,故此这近一年的时间,一直都在私底下暗暗调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贾赦找到了当年王氏暗害贾瑚和张氏的人证物证,另外还有王氏掌管中馈不利,在外头偷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等一应事务的证据。
若是只有前者,这还是荣国府的内务,王夫人身后有王子腾这个哥哥,而张家早已败落,贾瑚也死了二十年了,王夫人虽然会伤筋动骨,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后面几条却件件致命。
第一件,王夫人掌管中馈这十几年间,贾家公中的铺子庄子,亏损居然高达百万之巨。那些东西,可不仅仅是二房一家的,而是贾家总共十六房人家共同的依仗,王氏动的,是全部贾家人的利益,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第二件,偷放印子钱,按照大干国律法,私放利钱害人性命者当斩!
王氏放印子钱这件事,前后也有快七年了,是从贾元春打定主意入宫,她便开始了敛财的生涯。包括贾家公中的商铺庄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点点亏损起来,事情暴露后,王氏哭喊着自己都是为了元春能在宫里出人投地。
可鸳鸯却不觉得她都是为了元春着想,毕竟元春在宫中打点的钱,据鸳鸯所知,是走的贾家公账。另还以贾母这边,每年会拨出一万两银子,悄悄托人送进宫里,供元春使用。
这几年的功夫,因为王氏放出去的驴打滚利滚利,不知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单单贾赦找出来的人家,就有几十户之多。
不过最严重的罪名,却是包揽诉讼,且王氏包揽诉讼,拿的并不是贾政那个从五品官儿的帖子,而是荣国府的印信!
贾赦得知消息后,几乎气疯了,那是荣国府当家人的印信,原本该是他的,可当初因为种种缘由,放在了贾政那里,谁能想到如今出了这岔子呢。他是又气又急又害怕,险些撅过去,第一反应就是入宫请罪去,后来还是贾琏拦住了他,让他先把府中的烂摊子处理完,再去宫里不迟。
基于以上种种罪行,王夫人再也翻不了身了,连贾政都羞愧的难以开口。
外加上贾家一十六房的人,全都群情激昂,王氏险些被休弃回家。后来还是王子腾力保,外加看在王熙凤的面子上,为了王家女儿的脸面,贾政这才收回了休书,让王夫人从此青灯古佛,不许再出佛堂一步。
除此之外,她从贾家贪墨走的银钱东西,还有从前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得来的黑钱,也全都要一一返还回去。王夫人自己的嫁妆全都填进去,还差了好大一截,最后差的亏空,是王子腾和贾政二人补上的。
贾政用的是二房应该分到的产业银两,而王子腾则是把王夫人的陪嫁统统卖了,居然也从周瑞家的等人手中,掏出来了几十万两的银子,比王氏的嫁妆都还多上一些,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这也给了贾赦和贾琏灵感,他们在发卖了周瑞等人后,又对着赖嬷嬷等家仆磨刀霍霍,以雷霆之势,查抄了府中那些老牌的家仆,也得了好大一笔财产。
等到贾赦把抄来的财物都整理清楚后,他没有了法子,不知该如何把贾家从前包揽诉讼的底子清除才好。最后,还是林如海私底下给他送了信,让他取了贾家家财的一半,送给陛下赔罪认错,这才堪堪保住了贾家的爵位。
只是经此一遭,贾元春却被从宫里放了出来,不能留在皇后身边做女史了。
这也正常,毕竟有王氏那样的生母在,元春的品性定会被众人质疑,皇帝也绝不会再宠幸她了,出宫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是贾母自从王夫人进了佛堂,便卧床不起了,她的年岁大了,也实在是遭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就此病的严重。邢夫人便领着李纨、元春和黛玉几人,日日为她侍疾,汤药饭食都是送到嘴边的。
不过贾母到底久经世事,最后还是挺了过来,待到春天到来的时候,已经和往年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