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半转过身子,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舒缓了。
“我平生最厌恶欺我眼瞎骗我的人。还是娇娇诚实,打小不说谎话,如今也没变……”
梳头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辩白求饶又不敢开口。
阿娇只是笑笑,挥手让梳头宫女退下。
“我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笨的,怎么敢在满宫的聪明人面前说谎。要是被拆穿的话,脸往哪里搁。”
老太太:“你啊!性子傲慢,容易吃亏。”
阿娇梗着脖子道:“吃亏可以,丢脸不行。”
老太太都被逗笑了。
阿娇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把人拉起来:“不说这些没趣的,外祖母您不饿吗?阿娇饿了!咱们用午膳吧。”
老太太莫名的火气又莫名散去,欣然同意。
膳房送来的膳食不会缺蒸饼,凉粉是早备好的。阿娇要的鸭子锅没放在两人面前的长条食案之上,而是另起一桌,由侍膳宫女看顾。一来,天气炎热。小火炉、陶锅齐齐上桌热浪滚滚,有些不美;二来。老太太的膳桌绝不能有炭火、明炉之类的物件,以免伤着她。
阿娇上前一看,陶锅里一整只鸭子去头、去掌、去内脏,肉烂而未脱骨,炖得汤色澄亮,酸香扑鼻。汤里浮浮沉沉的根茎块色泽偏暗,似乎不是新鲜的萝卜,而是酸萝卜。
呀!
阿娇吃过不少的腌菜,但宫里头看到泡菜还是第一遭。
两者出现的目的都是为储存食物,区别于有没有一道发酵的程序。前者没有,后者经历过神奇的变化,不仅能保持新鲜蔬菜原有的色泽,在口感上比新鲜蔬菜更爽脆。
阿娇原本想的是放些腌菜压住鸭子的毛腥气,没想到送上来的居然是后世的一道名肴——酸萝卜老鸭汤。
这谁办到的,也太有才了。
阿娇惊喜询问之下,得到是自己带来的庖人元石的杰作,忙把人叫来询问。得知此物为葅,凡是纤维较多的蔬菜都能以葅法保存,乃现任敖神官喜好之物,不久前才在甘泉宫小范围的流行起来。元石尝过之后,觉得其中的一坛子萝卜和鸭子的很是相配,因此大胆一试。
老太太听说里头还有敖神官的事,心中也有几分稀罕。
哪怕一代代新任敖神官在上层眼中的神异色彩远不如第一代敖神官,却也天然带着几分敬畏。老太太位高权重知道得比别人多,据闻第一代敖神官颇重口腹之欲,不过高人吃的东西又与普通人不一样。
至今宫中都流传着,第一代敖神官不是死去,而是飞升成神了。
阿娇还没意识到的时候,酸萝卜老鸭汤已经带五分的品牌效应。
老太太尝过一碗,只觉微酸汤鲜。一碗下肚,有股胃袋被抚平的舒爽。不由连连称赞,说她老人家以后吃鸭子必要放葅一同熬煮。
大厨元石上场,不必侍膳宫女班门弄斧,让出老鸭汤锅旁边的位置,到老太太身旁伺候,挨个告诉老太太炉子旁有什么配菜。
“泡发的干笋一碗,吸饱汤汁必然爽脆非常。”
“新鲜的菇一盘,嫩嫩的青菜一篮子。”
“另有朱红的豆腐块奇得很——那是凝固的鸭血,切成三指宽一指厚的大小。这也是皇后娘娘出的主意,鸭血煮在鸭子锅里吃。”
“有趣、有趣。”
老太太咽下嘴里的鸭肉才说:“鸭肉一点异味都没有,油脂不腻,酥烂鲜醇。简直绝了!别的倒也平常,快煮一些鸭血,让我尝尝。”
煮熟的鸭血细腻嫩滑,用筷子夹的话,力道若掌握得不好容易碎裂。最好是用勺子舀起来,一破为二,品味它独特的口感。
阿娇分到两块鸭血,被DuangDuang的弹嫩惊到。不知道是大厨的手艺绝佳,还是跑山鸭天然无污染品质上佳,鸭血竟有一种果冻般的弹润。动物血液的腥味几乎消失,留下一种鸭子的香味。
第一回 烫的鸭血量不多,老太太等待的间隙尝到凉粉。
“完全不用牙齿,只用舌头都能嚼得动。最妙的是冰冰凉凉又有滋味,滑溜溜满嘴乱动,很是有趣。”
方姑姑故意酸溜溜地说:“我们叫的膳,您嫌油嫌腻忙起来一口都不尝。皇后娘娘拿什么给您吃,您都叫好。”
老太太护犊子,“那她是好嘛。要我赏面,你多跟娇娇学一学。”
方姑姑推说学不会,只等着看娘娘的本事了。
老太太带着一点小骄傲说:“娇娇,晚上你还有新鲜吃食拿给我不?好叫她服气。”
阿娇爽快道:“有啊!您要是不腻,咱们晚上吃鸭血粉丝汤。同样的用老鸭汤做底,不过这一顿萝卜炖的时间不够,味道还没全部进鸭肉里。晚上早些炖,汤更好些。”毕竟是鸭子煮好之后,才搁的萝卜。时间来不及,也没办法。
“再有鸭血、鸭肠、鸭肝、鸭肫,配上一碗爽滑的粉丝,那滋味——绝!”
老太太并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却也叫阿娇一通描述,期待起晚间的膳食。
最后一篮子蒸饼一口没用,方姑姑戏说:赏给咱们一饱口福。
午膳过后,太皇太后要小睡一会。
阿娇回到东配殿,叫来大哥陈须。
“你跟我来。”
阿娇带着他路过畜养野猪的牲圈,陈须捂着鼻子不敢出声询问。很快,两人来到一处长满杂草和低矮灌木的荒地。
“罚你种地,”阿娇说:“什么时候地里有收成,你什么时候离开甘泉宫。”
晴天霹雳,陈须傻眼:“收成?我种什么呀?”
阿娇不是很确定夏季该种什么,试探性回答:“这个时节种葵吧。”
“怎么种?”
“我会找一位熟悉农事之人教你。这个不用担心,”阿娇认真地看着哥哥说:“你先开荒吧。”
陈须:“……”
作者有话要说: 少/妇爱好者陈须:“……”
妹妹再爱我一次。
第12章 鸡蛋羹
太皇太后难得清闲。选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来看陈须种地。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阿娇的要求是开垦一亩地,收获秋葵。半日下来,陈须累得面无人色,却连荒地里枯萎的灌木都还没清除干净。他若是靠种地为生,一准饿死。
阿娇派人在甘泉宫附近寻到一位老农指点他,却不许老农下地帮忙。
大概是看陈须可怜,老农悄声说:明天偷偷牵来家中的牛给他用。
从这一点看,老农的家境其实是不错的。毕竟一户能养一头牛的,绝对是村中的富户。
太皇太后过来之后,请老农坐下闲聊。
如此三日,阿娇好奇问方姑姑:“太皇太后关心农事,也不用天天过来和老农说话吧。”
“老太太过来也不专为跟老农聊庄稼事,别的事也能聊。老农见多识广,乃市井堆里的人精子……”
阿娇左脸写着“别哄我”,右脸写着“我不信”。
方姑姑露出笑容:“太皇太后的想法,咱们做奴才的揣摩不清。我呢!觉得大公子的哀嚎声抑扬顿挫,极有趣味。”
你是想说听人受苦很解压吧!
这也太坏了。
阿娇看向田地里头戴着斗笠弯着腰,正用镰刀割草的陈须。哪怕日日特地错过日头最毒的时候来地里劳作,陈大公子还是被晒黑了。不至于面黑如炭,至少是接近古铜的色泽。
时人以白为美,但阿娇觉得大兄黑点更顺眼。
瞧着终于不像个小流氓有点老实人的样子了。
忙碌一阵,陈须坐在田坎上,往日非好衣不穿非珍馐不食的贵公子一点都不嫌脏,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碗,里头是琥珀色的酸梅汤。他一口气灌进肚子里,浑身舒坦。喝完,他把碗丢回小厮怀里,抹一把汗水说:“唉!流的汗水蛰眼睛。”
阿娇充耳不闻。
太皇太后接话:“农活不好干吧?”
“太难了……”
陈须想起连日以来的劳累,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他投身在长公主的肚子里,注定是天潢贵胄。膳桌上曾吃过秋葵,但从没见过田地里的秋葵长什么模样。他不敢明着跟阿娇唱反调,却也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惜逃不了!阿娇派人一直跟着他,连如厕的时候,身旁也不会离人。否则他早跑掉了。
“我真的太难了!”
太皇太后听罢,转头问阿娇:“咱们晚上用什么?”
“外祖母,你忘啦?今天晚上神仙殿里头演百戏敬神,吃的是流水宴,自有厨厩长张罗。”
老太太露出失望之色,“年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早吃腻了。”
“这样吧。我让庖人单单做一份‘蒸蛋羹’给您尝尝。”阿娇不紧不慢地说:“所谓‘蒸蛋羹’,便是在打散的蛋液里加虾米、干贝、咸肉丁,再徐徐倒入温水,搅匀。密封在容器中,水沸蒸一刻钟。蛋液凝固,松软滑嫩,极好克化。晚膳用一些也不怕积食。”
方姑姑:“您说得我都馋了。”
太皇太后也有些嘴馋,抬头一看,日头偏西。两人出来都是穿的轻便衣衫,差不多也该回去梳洗更衣了。这样的正式场合,需得穿朝服。
太皇太后温和的对陈须道:“早日把活做完,外祖母就不邀你去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