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正的爱情,绝非被囚禁数年的公主一厢情愿的向往可以媲美。
孤独的公主看呆了。
所以梅菲默默张开双臂,用这具偷来的身体紧紧拥住了夏彦,任由他所爱之人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
泰坦尼克号的剧情到了结尾,Rose流着泪亲吻了Jack冰凉的手指,最后一次说出她的誓言。
‘I’ll never let go.”
梅菲忽然出声。
“夏彦,活下去。”
她的声音闷闷的。
“……什么?”
“你要努力活下去,竭尽全力活下去,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为自己活下去。”梅菲揪住了他的衣服:“这是华生的命令。”
“……我不敢……”
“你必须敢。”梅菲固执地说:“你发誓。”
“你发誓。”
夏彦沉默地亲吻了她的额头:‘好,我发誓’
梅菲长舒一口气,然后推开了夏彦。
“好了,喝醉的人别在这里碍事,乖乖下楼去睡觉。”
梅菲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把夏彦连拖带拽,关到楼下的工作室内。
她独自打扫了房间,将一切都收拾妥帖,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
既然腿伤基本恢复,就可以走了。
夏彦,如果你从未出现,也许我会一直习以为常地寂寥下去。
吃饭,喝水,睡觉,应付生活,等待着死亡来临。
直到我灵魂的焰火全部烧成灰烬,直到我从身到心彻底褪为虫噬的空洞。
你为我荒凉的宇宙带来星光,却并非为我而亮。
你慷慨的施舍于我一百三十亿光年宽广的寂寥丝毫无补。
只会让我的荒凉成为更加难以忍受的荒凉。
梅菲拦了辆计程车,入夜的未名市无比繁华,光影潮水般流动,到处都是喧嚣的热闹。
她闭上眼,仿佛看见一片洁白的白花苜蓿海。
9. 九
▍活死人是当不了画家的。
凌晨三点零四分。
陆景和对着锁屏上四个硕大的数字叹了口气,将手机翻个面,倒扣到桌上。
他双手干干净净,没戴任何戒饰,左手小指不知何时蹭到一抹群青,鲜亮的深蓝色在苍白的指侧胡乱晕开,慵懒又放肆,竟意外的和谐。
错落有致的油画挂于墙面,有风景,也有人像,所用颜料是市面上最好的,不带任何刺鼻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松林般的清香。
一旁的画板架下杂乱地塞着一叠速写草稿,纸张边缘微微泛黄。
这里是陆景和的画室。
他已经在桌前呆坐了六小时,而画布仍然干干净净,连底稿也没能打出来。
毕竟他已经两年没有动过笔了。
两年前,他画了一幅女人的肖像画,因为尤其满意,精心装裱后邮寄赠予了远在翡冷翠的老师列昂。
列昂看到后,特地发邮件询问他:“Marius,你信教了吗?”
陆景和哭笑不得:“没有,老师,我仍然是无神论者。”
“噢,这幅画很漂亮。光影非常圣洁,像宗教题材画作,却又是写实画风。
我想应该不是刻意为之,所以猜测是你的心境有所改变。”
经过陆景和的解释,通情达理的列昂很快理解,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但老师无心的评价却留在了陆景和脑中。
因为画那幅画时,他在想蔷薇。
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海奥森不过是个小有名气的制药公司,造成的只是些小打小闹的案子,伤害还未切实落在N——的每个成员身上。
他们探讨,争吵,四处走访,无所畏惧地奔波在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查案间隙为了蔷薇争风吃醋。
是为什么而画下那幅肖像?
记不清了。
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晚上,也许是因为蔷薇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她的一瞬神情,也许只是因为某个时刻,她的侧脸很美。
明明只过去了两年,记忆却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被罩上一层黄沙,只剩下痛苦刀刻似的,分毫毕现。
想到这里,陆景和手中旋转不停的铅笔渐渐顿住。
恍如隔世。
当时的他,虽然绝对相信老师审视画作的眼神足够犀利,可这份评价却让陆景和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亦有些不适。
怎么会像宗教?
最后,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琢磨的技法出了差错,遂决定放下油画一段时间,等脱离了当局者迷的困境后再重新审视自己。
没想到这一放下,他们平静的生活就迎来了转折点,巨变接踵而至,他接过了和印,便放下了画笔。
从此再也没能拿起来。
直到今夜。
陆景和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他便绕路去宁和探望了沈姨。
不知道是不是孤女寡母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即便N——
众人什么也没说,沈姨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日渐衰弱。
陆景和本来已经签了支票用来预支她所有的治疗费用,以及资助杨杨到上完大学为止。
但杨杨已经没了,不久前宁和的研究员告诉他,沈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除了支票,陆景和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再陪她说几句话而已。
一件又一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事情堆在心头,他独自驱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长夜一无所有,远处灯火琉璃,电台女主播唠叨着些毫无营养的鸡汤,惹人生厌。
他伸手扭过旋钮,咔哒一声,一切重归沉默。
车外欢歌笑语,车内落针可闻,陆景和自嘲似地笑了笑,摇起所有车窗,免得热闹漏进来。
寂静的空气重如深海,拥有一千零一百倍大气压的压力。
为了不被压得肝胆俱裂,他强迫自己去想些什么,什么都好。
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梅菲的声音。
“你不画画了吗?”
“那还挺可惜的。”
“因为你很违和。”
“自我束缚。”
陆景和冷笑一声。
她又懂什么,怎么敢大言不惭地随口评价。
可梅菲仍然在他脑中喋喋不休。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一场无梦的安眠,是一次纯白的归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垂怜。”
“你见过白花苜蓿海吗,陆景和?”
作为打发时间的对象,她居然超常管用,不知不觉就夺走陆景和全部注意力,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车开到了未名大学附近,画室所在的小区。
来都来了。
陆景和把车停好,循着记忆上楼。
他的手指分明已经按在指纹识别处,却迟迟不敢抓住门把手,好像里面不是他的画室,而是刀山火海。
“自我束缚。”
陆景和嘴角抽了抽,终于推开了门。
回忆到此结束,男人烦躁地将手中铅笔扔下,笔尖斜着撞在白桌面,划出一道黑色的污迹。
他捏了捏眉心。
每一幅被捧到画坛顶峰的旷世奇作都是画家们用心涂抹的成果,有时候陆景和注视着那些画,仿佛还能看见百年以前画家们心头鲜红的血。
而不管他承认与否,他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像坟墓中的干尸,腐臭枯槁,眼球、嘴唇和心脏早已被吃光,只剩一层烂皮包裹着枯白的骨骼,就连蛆虫都不愿在此繁殖。
活死人是当不了画家的。
陆景和叹了口气,站起身。
过段时间,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能卖的卖掉,能送的送走,还能腾出地方,他漠然地想。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手法之暴躁,称之为砸门更为贴切。
陆景和皱着眉头拉开门,一句‘有何贵干’已经在抵在舌尖,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然是梅菲。
将近一月没见,这人竟然已经能自己站起来,正左摇右晃地立在他画室门口。
本应温婉大方的麻花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毒手,杂草丛一样乱炸,套一身黄白相间的小熊居家服,右手还粽子似的吊在胸前。
气势像来讨债的,模样却像逃难的。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陆景和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喝醉了?”
“我去了陆公馆找你,你不在。康伯也不知道你在哪,跟我说了好几个地方。”
梅菲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探头探脑地想钻进屋。
“这里是最后一个。可算找到你了。”
陆景和迅速敛去眼中的震惊,重又露出一幅喜怒莫测的模样。
他抬手撑住门框,用身体强硬地将梅菲彻底阻隔在了画室外。
即便他的灵魂如今已经枯竭,可它毕竟曾在这里燃烧,不是他人能够轻易踏足的地方。
“找我做什么?”
陆景和略微俯身,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谨记我的告诫。”
梅菲想起了他的‘告诫’。
“你最好是真的蔷薇,你最好是。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比他死得更惨。”
与那时一样,他的唇角分明是向上翘的,眼神却冰冷幽深,含着/裸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