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看着又丢给自己一个大白眼的奥萝拉,嘴边笑容更是恶劣。他无声的笑着,但很快,这笑意就慢慢的退去。转过光学镜,爵士注视着奥萝拉的脸孔,不发一语。
他再清楚不过了。
她,或者是他自己,从来就不是会去与他人倾诉的类型。
奥萝拉屈起双膝并用双手环住,同时身体自然向前微倾。放眼望去,尽是经历数百万年冲蚀而成出色彩斑斓的险峻峭壁。一人一机并肩而坐,没有说话,使得气氛有些沉闷且让人不自在,然而,即使如此,奥萝拉此时也并没有想要诉说什么的迹象,直到爵士率先打破这沉默。
“──「艾米」……妳是这么称呼她的吧?”
许久没有听见的名字再次提起让奥萝拉有些诧异。爵士迎向奥萝拉怔愣的目光,道:“是这个名字吧?妳的那个姐姐。”
奥萝拉没有应答,但她惊讶的目光已经表露一切,同时也从眼眸深处浮上困惑。“在芝加哥,进入到KSI找阿救那时,皇后她告诉我的。”理解到奥萝拉的疑惑,爵士便自动做出解释:“我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也不确定真假,但她提起了一个人名──「艾米莉亚艾柏纳西」,以及那个自此改变妳生命轨迹的,《黎明女神》计划。”
话语至此,爵士的语调染上一丝歉意。落下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他低头注视着奥萝拉,道:“我当时,并没有全部向妳坦承。”
就像是要渲染这气氛般,雨又开始落下。原本仅是落下几个雨点,逐渐变成绵绵细雨。雨水顺着头发流入眼里,让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奥萝拉看着爵士,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好一会,奥萝拉却是笑了起来。
这不合时宜的笑意令爵士有些诧异,但待他瞧见对方那从眼眸深处缓缓浮上的情绪之时,原先那欲出的话语,立即就被爵士给勒令终止在发声器中。
“其实你真不需要感到愧疚什么。”爵士听着奥萝拉这么对他说。她的嘴边仍是含着笑意,然而,生机勃勃、充斥热情与希望的神采却从眼眸深处开始拨离,悄然无息的快速闪过悲怆、哀戚、愧疚──
──绝望。
尔后奥萝拉低垂下眼眸,再次睁开眼时,眼中那些浓稠且晦暗的负面情绪已分崩离析,烟消云散,化为虚无。
“我也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全部向你坦承。”抬眼,奥萝拉看向爵士,说:“你曾问过我,在那五年间,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仅是告诉你,在那由电脑模拟出来的世界中,我杀光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人,而我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感觉自己享受过程,就像我本该如此般。”
停顿了下,奥萝拉继续说:“在那过程中,当我下杀手时,一切都显得无比熟络且顺畅,没有一丝的不自在。我想,这也的确是如此,因为我确实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就在1945那一年,当我放弃以人类身分存活下去时。”*5
※
对于奥萝拉来说,要再谈论起尘封已久的往事着实不易。但,或许是因为目前所遭遇到的事情,加上此时在身边静静聆听的是爵士,她觉得把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重复出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静默的对视,奥萝拉在对方那湛蓝色的光学镜中,瞧见自己的身影,在这专注的目光注视下,奥萝拉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始述起这段过去。
当战争结束之时,也是《黎明女神》计划正式启动之日,而这计划就如同他们所知那般成功,最后造就出两个硅碳融合的实验个体:α、β。
变异就是在此刻发生。
β突然毫无征兆的,在未被启动之时,自行苏醒过来。
“在醒过来的那剎那,我先是对自身一切感到茫然。”面对爵士的光学镜,奥萝拉轻声说道:“但随之而来的一种情绪,立刻占据我所有思想,且彻底左右我所有行动──”
“──那种情绪,叫做「狂躁」。”
之后的发展能轻易猜想,β自然是轻而易举逃出第七区。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早已结束,各地虽满目疮痍,但都积极重建,加上β在真正成为「β」前,有好几年的岁月都在集中营中度过,所以对于目前的一切所见所闻,都感到极为陌生。这种刺激,而这更让她的情绪起伏越趋剧烈,最终更是难以克制,因而铸下无法挽回的局势。
“我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响,我能听到痛苦凄厉的惨叫,我清楚的很,但我依然这么做,甚至乐在其中。”垂下眼眸,奥萝拉道:“我,失控了,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眼见事态严重,第七区只好冒着风险强制唤醒另一个实验体α,以制止β继续失控。而此举显而易见有了成效,最终,β被武力更胜之一筹的α成功控制住,不出一天,两个实验个体就一同回到第七区,尔后重新强制进入休眠。
至此之后,直到1965年,面临间谍金刚的危机之时,两个实验个体才再次被唤醒,并加入战局。
“我想,从我接受那个计划之后,我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自嘲的笑了下,奥萝拉继续说道:“当初是因为想活下去,所以接受这样的条件。我也以为我可以一直坚信这个想法,但,直到我发现自己再次身陷于实验室之中,那些我以为早已可以忘怀的过去,就又不约而同浮现上来。”转头,奥萝拉再次看向爵士,语气里带上些许痛苦迷惘的味道:“如今,每当我闭上眼睛,那些事情,那些声音,几乎就要让我喘不过气──”
“──我感到非常害怕,爵士。”
多日来,头一次坦承自己真正情绪,几乎没这么做过的奥萝拉显得有些慌张失措,却也有着一丝坦然释怀。
爵士将这看在眼底,没有立即接话,他仅是注视着奥萝拉。从奥萝拉的眼眸深处,他看见那深深的恐惧和迷茫,她感到恐慌,同时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的是,这种情形的确难得一见。
“……我知道。”可惜爵士一点开玩笑的兴致也没有。放柔语调,爵士说:“妳只是害怕了,而且不知所措,奥萝拉。”将手指轻放上奥萝拉的头顶轻轻摩娑,爵士轻快的声线夹杂着安抚的意味,道:“但,妳要知道,任谁都会感到恐惧和仓皇,而也正是拥有这样的情绪,才能真正体会生命的意义。”
因为恐惧,所以会有所顾忌,但,同时也会想尽办法去克服。
偶尔会仓皇,所以更会努力跨越困境,坚强的继续向前行走。
感受着发梢上的触碰,似乎理解爵士所言,奥萝拉感受到自己那慌乱慢慢被平息。眼中惊惶缓慢褪去,但奥萝拉仍是感到迷茫。“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继续下去,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皇后必须摧毁。
但,要摧毁皇后,就得回到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
奥萝拉不敢肯定,当她再次出现于那实验室之中时,是否还能够保持镇定与冷静。
“我曾看过一部地球的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我非常喜欢。「人偶尔失足,迷失方向,并不等于会永远迷失下去。有时,我们仅是需要他人协助。」*6”倾下身,爵士张开手掌,包覆住奥萝拉的身体,对着她无比认真的说:“妳已经把自己逼得太紧,也给自己太大压力,睡美人。妳是如此有自信,也是如此坚强独立勇敢,似乎从来不需要他人担心……但,偶尔依赖一下他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妳会感到害怕,感到痛苦,但同时,妳会变得更加坚强。如果妳能让自己感受它,接受它,它将让妳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大。*7”话说到此,爵士抬起手指,将指尖触碰着奥萝拉的头顶。在奥萝拉怔愣和诧异的目光下,他扬起嘴边笑容,把话说下去:“妳可是奥萝拉艾柏纳西。而我认识的奥萝拉艾柏纳西,可不是个会因此一蹶不振,低靡沮丧的女人。”
“──You`re not alone.*8”
“──只要妳需要我,我就会在妳身边。*9”
这熟悉的对白彷佛又回到好几年前,即使光阴似箭,但总有一些东西似乎永恒不变。
爵士没有再开口。在四目相接之中,奥萝拉听见他终究是按耐不住的播放起歌曲。轻柔的歌声从音响中流淌而出,一字一句落满心间,让奥萝拉终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I'm coming home
I'm coming home
tell the world I'm coming home
let the rain wash away
all the pain of yesterday*10
“爵士。”奥萝拉突然说了句:“我肚子饿了。”
“……”
“……”
“……”
“= =小姐,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这样发展的啊。”爵士抚着额,崩溃式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怎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呢?”
……
拂晓之前总是最为黑暗。
但,黎明总会到来。
第114章 103 I am everywher……
这是一个正常的日子。
电台DJ正用着朝气蓬勃、精神饱满的声音,播报气象以及相关新闻。路上行人步伐匆匆,往着各自目的而去。搭乘公交车和地铁的人,有的还未清醒而打着瞌睡,有的低头翻阅着手中报纸,有的则低头猛滑手机,关注着他们想关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