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的礼却没法言说了,三姑娘,四姑娘,还有贾环都比她小,这个定是要准备的。二姑娘和宝玉比她年长,也不能落了他们的。
大房的琮哥儿,虽然至今都没见到人影,但他和贾环一样都是她的表兄弟,也不能厚此薄比。
对了,对了,还有先珠大哥家的兰哥儿,那是子侄辈,也不能将他忘了。
这还只是荣国府。
想起晌午前,珍大嫂子带着蓉哥儿媳妇过来,虽说是打着知道她来了,特意过来看望的旗号,但凑热闹却是真真的。
东府比西府这边的辈份矮一辈。当家的贾珍与宝玉一个辈份,其子贾蓉竟跟几岁大的贾兰称兄弟。
林家人丁单薄,便是过年,宗族里除了派人送些年货,派上三五个人给他们家拜年外,便没甚亲戚了。
所以这些事情黛玉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未接触过。犹记去年除夕,母亲早早就准备了两大箱子用来赏人的荷包和几筐用来随手打赏的铜板和银锞子。而今往后,年年除夕岁岁相同,却再无母亲的音容笑貌了。
想着想着,黛玉那双已经全然消肿的明媚大眼就开始蓄泪。隐隐两声抽泣声传来时,春纤直接一个转身,将头埋进褥子里。
好端端的说着话,这咋又哭了。
“行啦,行啦,再哭下去,眼睛又得肿成核桃了。”叹口气,春纤仰躺在床上,看着那顶凤姐儿叫人送来的藕合色绣花帐子。“说吧,这次又是哭什么?”
这颜色的帐子挺显旧的哈~
“...想母亲了。”
春纤没想到自己这种语气说话,黛玉不但没炸毛,竟然还软软的回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愣怔。
半晌,由着黛玉哭了一会儿后,春纤才低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特别苦?”
“......”虽不中,也不远了。
见黛玉没回答,春纤也没追着非要一个答案,只问她,“那我问你,是做姑娘小姐苦,不是做丫头下人苦?”
呃?
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黛玉,黛玉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些。她总是会不知不觉的沉浸在悲伤中。
花开时,她便想到了花开花落有时尽,然后就心生悲意。等花儿真的败落了,她就忍不住难过。
风将叶子吹落,倚窗看着那叶子被风吹得无依无靠时,黛玉心里就有一种随风飘落的感同身受。
黛玉知道这叫多愁善感,但她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不那么‘敏感’。
“我是去年入府的,因是外面买来的,刚入府那会儿吃了不少苦头。......花园要干净无尘,要不叫早起逛园子的主子见到脏污,每每天不亮就要起床打扫花园。我们要跪在地上,拿着抹布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的擦试。夏天的时候不等干完活,天就亮了,烈日下,后背都晒出了汗,就连头发里都是汗津津的。冬天就更难过了,只有地上结了冰才会用热水,其他时候都要用冰凉的井水擦地砖,好多丫头的手都起了冻疮。腰疼,膝盖疼,干完活站起身时,腰疼的都仿佛不像自己的了。就连眼睛都因为长时间的盯着地砖,要半天才能看清别物。一天忙下来,别说东想西想了,倒在铺盖上我能睡得今夕不知何夕。......”
转头看向认真听她说话的黛玉,春纤脸上满是恍惚,“你吃过这样的苦吗?你受过这样的罪吗?你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会被管事妈妈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那么多人,臊死人了。
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你睡到自然醒,只要轻唤一声,就有人侍候你洗漱更衣。那你知道我们要提前多久准备好洗漱用品站在房间外等你唤人吗?”
春纤的话对黛玉来说,是一种绝对的颠覆,认知被粗暴的打开后,黛玉竟隐隐生出许多愧疚来,“我,我,”
“你别说话,先听我说,我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有些话,春纤在上辈子看红楼的时候,就想对黛玉说了,可她那会儿没机会说,说了黛玉也听不到。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她若再不将藏了两辈子的话吐出来,那非得憋死她不可。
“大家都是做人的,你是大家小姐,生于锦绣膏梁,自幼食金咽玉。风吹不着你,雨淋不到你。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过上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不敢想的生活。和她们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世代书香,钟鼎之家,父亲是一方大吏,母亲更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便是今朝没了母亲庇护,你仍旧是林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我们这些丫头又比你差多少呢?为什么你是主子,我们是下人?要是可以,真想跟你换换。你过上几天下人的日子,你就知道现在的日子多幸福了。看到你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哭个没完没了,昏天暗地,我都想拿大鞋底子抽你丫的。”
黛玉:“......”倒也不必如此。
“下次哭之前,你就想想我说的这些话,成吗?”
“...嗯。”
见黛玉乖巧的应下,春纤心中那口不吐不快也终于压了下去。
以前看红楼的时候,春纤就不止一次的想薅着黛玉的衣领子问问她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曾有一度,春纤都怀疑黛玉是不是天生的抑郁症患者。
总看着自己那点不如意,然后闲着没事干就拼命放大那些不开心。也不知道她图啥。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不开开心心渡过每一天。
这句话在春纤看来特别的俗,但它却是最直白的在跟你讲道理。
而在春纤看来,唯一能和这句话媲美的还有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还须及时行乐。’
在能顿顿吃肉的时候,就别挑三捡四了,开开心心吃到肚子里,就算以后再也吃不着,咱还能吧唧吧唧嘴,回味一回不是吗。若再折腾,那就是‘曾经有份香死人的五花肉放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至今也不知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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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娘,娘不在。靠爹,爹在扬州。靠亲戚,只能住碧纱橱。靠下人,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如今,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收回正经不到三分钟的思绪,春纤拍拍黛玉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说道。
黛玉性子娇,本来听到这话时就又想哭一哭,可被之前春纤大道理小道理摆开虐了一回,竟也不好意思再哭了。抿唇将泪意压回去,黛玉才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问春纤,她要怎么靠自己?
去抢钱庄吗?
当然不是。
“咱们合伙做生意吧。你生产,我销售,咱们五五分帐,怎么样?”
“做生意?”还她生产...春纤的话瞬间将黛玉从刚刚的情绪中拉了回来。黛玉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打量春纤。
这个坏丫头,一定动坏心眼了。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咱们自己挣钱自己花,多仗义的事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最需要立起来的时候。古往今来,多少人没有抓住奋斗的契机,落得一个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人人跑的境遇?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在以后的生活留一条进可攻退可退的路,哪怕有一日天塌下来了,你也可以凭借今天的努力和不断精进的手艺立足于世。”拉了拉裙摆,春纤危襟正坐,“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可你会坑我。”黛玉毫不留情的将春纤堵了回去不说,还跟她分析了一回春纤这句话里的超大号漏洞。
她生产也不是不可以,但销售握在春纤手里,那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特别的被动。因为生产出来的物件你都不知道它放到市场里真正的行情市价。
再一个,五五分帐也不合理的,好伐。
欺负她不懂吗?
她好歹也是跟着母亲学过管家,在母亲病重之时接触过皮毛的。
“对了,我能生产什么?”
“绣品,络子,台阁体的书籍,瘦金体的文章,八股文,行楷书写的经书,布局极好的扇面,山水画......如果再有应试诗或是应季应景的诗,我也能卖得出去。不过以后你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些诗和文章的时候,都不能说那是你写,你画的。”
顿了顿,春纤又说道,“双面异色绣在绣品里能卖出高价来。不拘多大,都极有市场。不过我见姑娘自小读书,都已经学到了四书,想必也能写出些锦绣文章来,这个比绣花来钱快。再有,姑娘这次来京都带来不少书籍,这些书籍随便抄上一遍,过两年就算林大人不派船只来接,您都有银子自己雇条大船回江南了呢。”
原本黛玉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听到‘回南’二字,瞬间提起了精神。
“...那我要怎么知道你卖多卖少,跟我说真话了呢?”明明卖十两,回来却跟我说六两,完事你再分走三两...面前的坏丫头说不定真能干得出来。
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坑她。
“没办法呀。你要么相信我,咱们一起创业去。要么你就死守着贾家给的那点月钱紧巴巴渡日。”叹了口气,春纤两手向上一摊,用一种极风凉的语调念了一句:“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多好的品德呐。古人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呀,我的林姑娘。”
做了一个深呼吸,黛玉咬了咬后糟牙,很温柔的唤了春纤一声:“春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