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受教,仲景先生请入座。”
张机并未依言入座,反而站在原处,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张晗的面色,然后拱手道:“机受令堂所托,为使君诊脉,请您伸出手腕。”
张晗微讶,但还是乖乖伸出右手,“未曾想到,仲景先生还精通医术。”
张机不答,专心致志地诊起了脉。
心里无端增了几分忐忑,片刻后,张晗试探性地问道:“如何?”
张机道声冒犯,而后便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使君正当年少,身体强健,无病弱之色。然而您为征伐之人,身上难免会落下些暗伤,若是不细心调养,恐怕将来会积聚成疾。”
张晗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无甚大碍,哪有将军身上会没有伤呢?”
“不过,这些小事就不必告诉我的母亲了?免得她又整日为我操心。”她不由自主地就矮了人一寸,话语中微微带了点讨好的语气。
然而张机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看了张晗一眼,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机会如实向令堂禀告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得看眼色的人啊……好像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会丢官了呢。
张晗讪讪而笑,“仲景先生真是医术高明。”
“机少时便对医圣扁鹊心生向往,遂从师同郡名医张伯祖……”
说起这些时,张机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就和缓了许多。
张晗并未打断,安静地听着他像是在缅怀一般的讲述。
“……这些年来也曾到各处行医,对此颇有些研究。”
“那您为何想要弃医从政呢?”
张机怔住了,片刻之后,方才反问道:“使君这话倒是问得奇怪。医乃贱业,于士人而言,入仕不才是正途吗?”
张晗并不赞同,“若是仲景先生真认为医乃贱业,又怎会坚持从医数载?”
“况且,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治病救人,怎么会是低贱之人呢?”
张机苦笑,“家族抚我成人、育我成才,如今蒙受灾祸,机岂能视而不见?当此之时,也只能再入仕途,以报家族的培育之恩了。”
张晗忽然起身,朝张机再施一礼,“医者稀缺,无数平民百姓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命,晗深以为憾。”
“我愿在晋阳设一医署,既广收弟子,传授技艺;也秉持医者仁心之念,为百姓义诊。”
“不知先生可愿成为医署之长?”
*
十月。
营造已久的学院终于落成。
海内大儒蔡邕亲自提笔,为这所刚刚落成的学院写下牌匾——“晋阳学宫”。
“使君真乃仁德之人,不但费尽心力建了一座如此典雅的学宫,还无偿为我等提供食宿。”说话之人鸠形鹄面,身上穿的衣衫也很是陈旧,应当是位寒门学子。
他的同伴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听闻使君还将家中的藏书全部捐赠了出来,供天下学子翻阅。”
又有一人出言附和,“真是当之无愧的仁人君子!”
……
这些原本被蔡邕美名吸引而来的学子,在晋阳城待了一阵后,无一不对张晗赞不绝口,自发地为其宣扬美名。
不过,其中也混杂了一些居心不良之辈,故意在学子聚集之处大骂张晗沽名钓誉、心怀不轨。
但还没等官府出面处理,这人就已经被愤怒的学子群起而攻之。
忽然,一人目露诧异,震惊地指着远方,“远处那人似乎是张使君啊!”
另一人质疑道:“怎会?我未曾看到过使君出行的仪仗。”
“张使君向来不喜铺张,出行从不带仪仗队。而且她身后那群人,不正是她最信重的近臣吗?”
越来越多的人望过去。
处于视线中心的张晗无丝毫慌张之态,气度从容地向一众学子还礼。
然后便带着身后的郭嘉、蔡琰等人继续巡查学宫,“诸君观之,可还有何处需要改善?”
有并州财力物力的支持,又有蔡琰的细心督察,这处学宫已然可以称得上尽善尽美了。
随行的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张晗以为这些老滑头不愿因此得罪自己与蔡琰,笑骂道:“诸君放心,我与昭姬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是有何想法,尽可直言。”
众人赶忙为自己辩白。
还是无人主动提出什么意见,张晗便指名道姓地点了人回答,“奉孝出身私学盛行的颍川,竟然也没什么想法吗?”
郭嘉思索片刻,颇有些混不吝地答道:“书院的先生年纪最好不要太大,否则要是遇到像嘉这样的学生,又得气出病来了。”
众人皆是捧腹而笑。
张晗将刚刚抢过来的羽扇扔回郭嘉手里,半真半假地恼道:“若是再如此不正经,你以后就别想休沐了,乖乖留在官署陪我批公文吧。”
郭嘉立刻正色答道:“昔年颍川书院信奉达者为师,经常会请各处的贤良之人来书院讲学,主公或可效仿之。”
张晗斟酌之后,发现这个提议很是不错,便想颔首应允。
远处一声惊呼声乍起,“快看,是白虹贯日啊!”
张晗闻声抬头。
一道白色的长虹陡然闪过,直直地贯穿了高悬的烈日。
身后的郭嘉略带感慨,叹道:“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1]。”
“日者,君王也;白虹者,刀兵也。大汉恐怕又要起祸端了。”
时人认为白虹贯日是祸乱的象征,预示着将有逆臣犯上作乱。
张晗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特殊些的天象罢了,何必将其和灾祸扯上关系?
她刚想反驳,却又猛然想起——郭奉孝的乌鸦嘴似乎一向很灵?
第44章
年关将近时,沉寂已久的雒阳再次生乱。
原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又生反心,迅速纠集了往日的同僚旧部在雒阳起兵。
叛军人多势众,温侯吕布不敌,只得率众溃逃。至此,雒阳彻底落入李傕郭汜之手。
二人先是逼杀司徒王允,将其在雒阳的亲属门人斩杀殆尽;而后又不敬天子,轻侮百官,视礼法尊卑于无物。
俨然就是又一个董卓。
破晓时分,一人身骑快马,手持符传,心急如焚地叩开了晋阳的城门。
守城士兵看到他身上的加急标识后,连忙打开了城门,火速将人领到了州牧府。
与此同时,还在睡梦中的张晗也被侍女从被窝中挖了起来。
“主君,雒阳来使,正在门外等您接见。”
不过一瞬,侍女的话就在张晗脑子中炸开。
刚刚的倦意立时褪去,原本混沌的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被褥,急匆匆地起身穿衣、加冠束发。
草草地整理完自己的仪容后,张晗便要踏出房门,到待客的正厅去见那位来使。
她一进入正厅,在内等候的那位使者便闻声望过来,朝张晗拱手一礼,语带希冀地问道:“来者可是张并州?”
“正是在下。”
使者听到张晗的回答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庆幸的神色。
“贵使星夜而来,可是有何要事?”
使者并未回答张晗的问题。
他敛容正色,神态严肃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并州牧张晗接旨。”
按理来说,在大臣接到皇帝的旨意时,当沐浴更衣、焚香设案。
然而,眼前这位使者自己都没提,张晗也就更不会平白花费人力物力,去准备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遂一撩衣摆,直接跪地叩首,准备接这道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圣旨。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张晗静静地听着使者宣读旨意,“初平二年十一月廿四,大汉皇帝制曰:国有逆贼,残害忠良,欺压百姓……朕特令张卿领兵救驾。”
张晗伏地而拜,“臣张晗接旨。”
使者请张晗起来,又将圣旨交到她手里,“情势危急,万望使君以大局为重,早日发兵救驾。”
张晗双手接过圣旨,而后垂首起身,恭敬道:“不敢违逆陛下旨意。”
使者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发兵是一定要发的,不过其中的军队要如何部署,就不便让这位使者知晓了。
张晗连忙将人打发去休息,“贵使千里迢迢赶来,途中想必十分劳累,不如暂去休憩?我一定尊奉陛下旨意,早日出兵讨伐逆贼。”
使者这一路上,既要想尽办法逃过李傕郭汜的眼线,又要防备沿途的山匪流民,可谓是心力交瘁。
如今使命既已达成,他也就不再推脱,欣然应允了张晗的提议,跟着侍女到客房稍作歇息。
“去将众位先生及将军请来议事。”
话音刚落,张晗便看见荀攸与郭嘉联袂而来,然后整齐划一地朝自己行揖礼。
郭嘉掌管并州的情报线,此时会收到消息前来,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荀攸,当初考虑到他与郭嘉既是同乡又是故友,张晗便特意为他挑了一处与郭嘉相邻的宅子。
此时二人会一同前来,多半是郭嘉不愿自己忙活,隔壁的好友却还在安睡,特意将人捎过来的。
“奉孝与公达也收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