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不置可否,“据斥候回报,匈奴人的嫡系军队已经回了王庭,但留下了将近一万的旁系军队在此围困残军。”
“即便我军能够冲破封锁,但敌军兵力两倍于我,不需多久,便能重新建立包围线。届时我们不但救不出被困的军队,反而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陈安讪讪行礼,“谨受教。”
张晗微微点头,继续分析道:“这个方法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只是,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一个能把绝大多数匈奴人引开的诱饵。
这个诱饵不仅不能露出破绽,还需要营造出足够大的声势,才能达到吸引敌军主力的目的。
张晗略一思索,沉声道:“我亲自来做这个诱饵。”
她“唰——”地一声拔出佩剑,直指舆图上的金龙山,“我会率两千人马前往西侧,设法将主力引开。”
金龙山西侧山麓的地势相对来说较为平坦,便于骑兵通行,正好用来做诱敌之处。
这么一解释,两人也大概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张晗手肘微微下移,剑尖便指向了金龙山西侧的青石峡,“李都尉率一千人于此处做好伏击准备。我佯作败退后会带人从此处返回,若敌军穷追不舍,可以箭阻之。”
话音刚落,剑尖再次东移,“陈都尉则领剩余两千兵马,从金龙山东侧潜入,营救被困的军队。”
陈安李平同时抱拳,“末将领命。”
张晗收剑入鞘,端正回礼,“二位小心。”
*
已经入夜。
雄浑磅礴的战鼓声透过重重林木的阻隔,突然响起在张辽的耳边。他再仔细倾听,又发现其间隐隐还夹杂着冲杀声。
突如其来的喧嚣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
“怎么回事?”
“是不是匈奴人又来搜山了?”
队伍中立刻出现了骚动。
这些士兵差不多快被困在金龙山半个多月了,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周围稍有动静就会惊慌失措、坐立难安。
张辽赶忙出来维持队伍秩序,“莫要慌乱!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匈奴人来搜山怎么可能会如此大张旗鼓,定是援军到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谁领兵来支援……
“援军来了!”
“我们能够回家了!”
“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士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一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此时不突围,更待何时!
张辽猛地高喝:“将士们,随我杀出重围!”
“杀——”
“杀——”
“杀——”
军中多伤兵残将,张辽只能一路带着人挑守卫最薄弱的地方突围,所幸,没有再造成更大的伤亡。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们刚到半山腰,就遇上了奉张晗之命来接应的都尉李平。
相遇之时,两方人马都很激动。还是张辽先问起李安撤退的路线,“李都尉,接下来我们要如何?从哪儿返回太原郡?”
李平回道:“我们直接赶回汾阳城,张将军说若无意外,会与我们在汾阳城会和。”
张辽没什么异议,只是,他不记得太原郡中还有哪位将军姓张,“哪位张将军?”
李平爽朗一笑,话语中流露出敬佩之意,“哎,就是使君家的张女郎啊,我记得文远和她的交情一向很好。”
张辽闻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征前元熙特地拜托他多留意使君的安危,但如今使君却命丧于此……他要如何向元熙交代?
第3章
“轰隆轰隆——”
巨大的石块源源不断地从两侧山崖上滚下来。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鲜血四溅,整个青石峡都充斥着匈奴人的哀嚎声。
可还没等他们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铺天盖地的箭矢又朝他们飞射而来。还活着的人拼命地寻找着一线生机,却绝望地发现逃生之路早已经被堵塞。
他们想往回逃,但后方毫不知情的同胞还在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而刚刚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汉军已经占据了前路,调转马头,举着屠刀向他们冲杀过来。不过片刻,猎人与猎物,屠戮者与被屠戮者的位置就被颠倒。
匈奴人满心怨恨地咒骂着汉军的狡诈无耻,却忘了刚刚自己是如何畅想着拿汉军的人头去换珠宝……
朦胧的月色下,张晗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敌军主将。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先是弯弓、搭箭,然后瞄准、放箭。
明明在做着杀人的事情,可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皎洁的月光铺洒而下,她处于其间,就像九天之上的神祇,冰冷而强大。
“咻——”
伴随着破空声,铁箭裹挟着雷霆之势,不偏不倚地射向匈奴主将的胸口。
匈奴主将还在为突然出现的变故而焦灼,他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企图让他的士兵冷静下来,和他一起杀出重围。
“不要慌张,不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突如其来的铁箭贯穿了他的胸口,他万分狼狈地从马背上跌落,摔在了地上。
一口鲜血呕出来,他艰难地低下头,目眦欲裂地看着胸口上的箭,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不甘。
悔不该如此冒进,悔不该如此鲁莽,若是他听了副将的劝阻……
眼见敌军主将已经身死,张晗一军士气大振,大家争相高喊:“敌将授首!敌将授首!”
大局已定,张晗再无后顾之忧,她身先士卒地冲向敌军,用手中的长枪收割一个又一个生命。
“儿郎们,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袍泽!”
*
鏖战结束后,张晗让人打扫了战场。
不久后士兵便来汇报:杀敌逾五千,缴获战马一千,兵器不计其数。
战马一向难得,而匈奴人所拥有的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马,所以张晗让人将马匹全部带回。
至于兵器,笨重而难以携带,张晗只让人挑了其中的精品带回去。
她没有在此处多加逗留,让士兵稍作休整后,她便下令启程返回汾阳了。
虽然匈奴军死伤过半,不太可能会继续追上来,但事有万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而且张晗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催她快些回去,快些回去。似乎她若是不顺应这个声音,就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带着人赶回汾阳城,原本两日的路程硬生生地缩成了一日。
途中亲卫几次劝她休息,都被她拒绝了。后来他们便不再劝,只当她思亲心切,任劳任怨地跟着赶路。
汾阳城的守将在验明身份后,便痛快地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了,甚至还派了人领路,带他们去找先前进城的张辽和李平。
一进城,张晗便发现汾阳城几乎家家挂白。随风飘扬的白幡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肃穆,整座汾阳城都变得庄严而厚重。
家家挂白……就算死伤再怎么惨重,汾阳城也不可能家家挂白,如今这架势,倒像是……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张晗不敢深想,只能催促领路的人加快速度。
“就在此处,你们进去吧。”
张晗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迈进房里,她的步子又急又快,几乎像是在跑。
院子里的张辽听到脚步声转身望过来,他头戴白巾,腰缠白布,看到张晗进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拱手一礼,深深拜下。
她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辽。然后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堂内赫然放着一副灵柩,旁边的支架上还摆着父亲随身携带的佩剑。
不能相信,不愿相信……
张晗径直上前,不管不顾地推开棺椁的盖子,奈何棺椁已经用木钉钉死,即便是以张晗的气力也轻易打不开。
指尖被磨破了皮,血珠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想要打开棺椁。
情绪突破了阈值,意识也开始浮浮沉沉,。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为父亲的死亡而悲痛欲绝。
那个十五年如一日爱护她的父亲离开了,彻底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握着她的手教她学武,再也没有人会用他粗糙的手揉她的头顶,再也没有人会带着她踏春游猎……
另一半却仿佛脱离了身体,高高在上地漠视着痛苦不堪的她。
前世的卫国战争中,多少师长、亲人、战友死在其中。你还没有习惯失去吗?你还是如此懦弱吗?
还是你已经习惯了受父亲的保护,习惯了做温室里的花朵,已经失去了军人的血性?所以一点点的挫折变故便让你理智全无!
两种想法不断地在脑海里撕扯、对峙,将她整个人搅得一团糟……
张辽紧随着张晗进了内堂,却一直没有上前打扰。直到张晗拔出了佩剑,作势要砍堂上的灵柩,他才快步上前按住了她的手。
“死者为大。”尸身易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里面怕是早已面目全非,何必再开棺,徒惹伤心罢了。
僵持片刻,张晗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松手了,佩剑摔在了脚边,她也颓然地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