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从中看到一丝浅浅的怜悯和冷嘲。但更多的是那种在看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东西’时淡漠无情的空洞……就好像他是一团搞笑的空气。
杰克的笑容不禁一顿，指尖刺进手心——
……哈？
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也是一个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无视我？！
「哈哈哈哈哈哈……」
汹涌如潮的负面情绪毫无征兆地淹没了吸血鬼。
他眼中布满血丝，脸部肌肉变得扭曲。一只手狠狠抵在胸前指节弯折成爪，扣紧胸口衣襟像是要将自己的心都要掏出来。
「你看我呀，看着我啊，洛伊丝！」
卑微到尘土里的祈求混杂在嫉妒与悲愤的吼声中狂泻而出，「你为什么不看我啊？……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
嗯？
为什么呢？
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这是为什么呢……？
……他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做出如此丑陋姿态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啊哈！
哈哈哈哈哈……！
啊……
是啊……
是因为啊——
杰克血红的眼里淌出几近癫狂的执念，嘶吼出不知缘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狂热的扭曲爱意。
「——是因为我爱你啊……洛伊丝，我爱你啊！」
哈……
……他说出来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凭什么是红头罩，凭什么是他？！」
他笑着，身体却愤怒得不住颤抖。
「明明……明明是我先遇到你。是我和你一起揭破黑面具的阴谋，是我带你进入的帮派。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找到蕾妮斯梅，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明明一切都是我……！」
他用错乱的记忆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就好像如果他这样做，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你的眼里只有红头罩？！」
他无可救药地寻求着答案，
「……所以我呢？那我在哪里？你有看见过我吗？」
他痴情等待着。
但得到的，只有她因不悦蹙起的眉头。
「这就是你想杀他的理由？」
他听到对方冷淡的问话，一如往常地令人灵魂震颤。
「啊，你知道了？」杰克故作惊讶。
他觉得自己被满足了。
就像久怀秘密的人终于得到了揭秘机会被人注视。
他轻而易举地撕开胸口碍事的衣物，露出苍白左胸上圆圈和三个点的血色涂鸦，那蠕动着的模样就像一张堕落人间的微笑脸。
「噢，是啊，你当然知道。你总是知道的。你是死狩嘛，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他也笑得痴痴的，神情不自然地亢奋，「那我是谁？哈哈哈！一个卑微的小臭虫，一个自不量力的小混混，一个没人在乎的垃圾！」
「可就算这样，我也曾经是一个‘人’啊……」
他眉宇间突兀地聚起凄凉，亢奋的声音转折般地变得轻柔起来，「……我不是工具，我也有思想，我也是有自己的喜好的啊……我想活着，有尊严的活着。我也想被我爱着的人注视着啊……」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死狩，你可真是作孽。」黑面具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说着风凉话。
洛伊丝没理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所以我决定了——我需要力量，实现这一切的力量！你瞧啊，多么无趣的人生，只有复仇的人生！但这就是我，我要让小看我的人都消失——」
「——当然不包括你，我的爱人。」
杰克深情凝视着洛伊丝，
「我爱你。」
为了你，我愿意和恶魔做交易，即便代价是自己的灵魂……只不过吸血鬼早就没有灵魂了。
「黑面具会死，红头罩也会死。只有你……和我，我不管那些记忆是真是假，我想要的是你。」
最开始只是畏惧，只是孺慕。
多么强大的死狩，多么浩瀚的力量。弱小的我为此深深恐惧和迷着，所有念头只能藏在心底。即便知道那脑海中存在的记忆，那个和自己亲密的挚友只是虚假的幻影，但还是不能自已为此沉迷。
啊……如果一直那样下去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一天在沃尔图里的梦醒就好了……
你是我的就好了……
「不要阻止我。」
他钟情地仰望着自己的神灵，恳求道，「让我杀了他们。」
……
洛伊丝默然。
或许在刚见到那些袭击者和恶魔图案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连杰森也以为背后做小动作的也只是黑面具。
然而事实就是，杰克和未知的恶魔签订了契约，并获得了召唤亡者与引诱人类堕落的能力。那些派去偷袭杰森的杀手，也全是他的手笔。
她仍然没有太多的情绪，诸如后悔难过犹豫同情之类的更和她毫无瓜葛……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这一切的缘由——
她对杰克的催眠和捏造的记忆扭曲了他对现实的认知。虚假的记忆和感情在化学反应的发酵中转变成了真实的偏执和占有欲。
这件事很遗憾。
李秘书也提醒过她几次杰克的异状。
归根结底，是她的不谨慎。
「抱歉，杰克。」
她轻声说道，「但不行，我只在乎他。」
洛伊丝的话让杰克痛苦地抱住脑袋，用力啃咬着嘴唇。
吸血鬼不会流泪，但悲痛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他歇斯底里了半天，像提前堕落进地狱的孤独灵魂在嫉妒的熔炉中熊熊燃烧，一个人嘟嘟囔囔地咒骂着这个令人绝望的世间……一切直到保护黑面具的人墙因为恶魔借给他的力量而出现了一道缺口。
适时，怪异的低语又在他耳边响起，混乱的思绪在低语中稍稍恢复理性。
杰克终于停下情绪的暴走。
「那好……」
他注意到表面淡定自若却眼底却透露着焦躁的黑面具，突然又笑了，「退一步吧，我只要他就行了。你总不能让我眼睁睁地放过杀死老杰克的人吧——」
「这可不由得你自说自话，25号。」黑面具终于沉不住气地阻止杰克继续胡搅蛮缠。他转向洛伊丝，他曾经的伙伴死狩。
「我一直在等你，死狩。我可以告诉那些你想知道的。」他指着杰克，「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哥谭么？只要你阻止他，杀了他！这一切我都会双手奉上。」
他抛出筹码，期待着洛伊丝的回复。
‘知晓秘密’让黑面具心中无比镇定。即便他落入意料之外的追杀险境，他依旧相信自己性命不绝于此……只因他确信眼前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并做出真正利于她自己的抉择。
毕竟，她可是——
「我拒绝。」
……什么？
黑面具错愕地盯着再次拒绝了他的洛伊丝。
「我说，我拒绝。」
洛伊丝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我想知道的，总会得到答案。」
说完，她瞥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杰克。
转过身不再废话，悄然退出了两人最终死斗的舞台。
*
当地午后。
剧目在黑面具乍然停止的狂笑中终结。
赢家推开那扇羸弱不堪的木门来到屋外，腥臭的血味沾满了嘴角和他的全身。
杰克步履阑珊地走到洛伊丝的身边。
见她闭着眼，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冰冷的脸颊一感那朝思暮想的柔软。可在触及之前，又条件反射般惶恐地缩回了手指……感受到本能的慌张，杰克不禁苦笑，心中绝望。
久久望着眼前咫尺之间却遥如天涯的侧脸，他终于像是泄出了浑身的力气，说道：
「……谢谢。」
谢谢你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这没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身体机能在不断加急的警告中逐渐沉顿，洛伊丝掀起眼皮，「但你本可以不这么做。」
「哈哈……咳咳咳！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杰克一边咳一边笑，「一无所有的人生输家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只怪自己没有早一点明白这件事。」
如果吸血鬼能流泪，杰克觉得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但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转移着话题。
「对了，忘记和你说简和亚历克也来哥谭了。他们脱离了沃尔图里，我把他们安顿在少年泰坦了。还有……你交给我的工作我也都处理完了，我应该处理得很好，起码比李那个家伙更好……」
「嗯。」
「那个老板……不，洛伊丝……」
「嗯？」
杰克望着眼中在对他微笑的、那个他想象中的虚妄的洛伊丝。
她和自己一起像卡伦夫妇那样在林间肆意奔跑。温暖的阳光洒在草地上，互相陪伴享受着午后的闲暇与温存，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他不禁哽咽，「……多好今天来的是你不是别人。」
「……嗯。」
「我不会魔法，你来这里是那个恶魔让我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