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清华低下眼睫,人伦……
反方魏无羡给自己说理由,“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
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倪清华咬了咬唇,心里激烈斗争。
系统给了她支持,“这天底下,只要你有积分,谁能伤你?!大不了我们打游击战!”刷新出来一条选做任务——“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兰室平静下来,众人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蓝启仁见倪清华举手,“何事?”
“先生,我有一问。”是的,是“一问”而非“疑问”。
蓝启仁看到倪清华这副肃穆的表情,心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道,“讲。”
“身既已亡,何不以火焚之?”倪清华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竟似有雷鸣之感。
此时兰室内已经是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了。
蓝启仁的预感没错,她竟说出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蓝启仁用手指着她,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先生定要说我‘悖伦蔑理’,可也请听我把话说完。人虽自诩万物之长,但最终还是这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与死物不同之处也只是那份生机。生灵既去,与金石何异?”
“普通人家,不过一卷草席,一副薄棺,便葬入坟地,化为枯骨粉尘,沦为蛇鼠虫蚁之巢穴。富贵人家若是想要保存尸身,便往七窍中塞入种种,这就很体面吗?!更不用说,地脉变迁,沧海桑田,‘镇压’总会有疏漏之处。既如此,何不在事先就防治之!”
谁也不知,倪清华蓝家外袍下穿着的法衣背后的图案,有一截弯曲的主干向上长出。
“那你这是要与天下人为敌?!”蓝启仁狠狠拍了一把桌案,直接指出这话的严重后果。
倪清华前世便听过这么一句话,领先世界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想不到,她也有被别人笑疯癫的时候。“蓝氏立家先祖出身庙宇,难道还参不透这皮毛骨肉不过色相吗?!庄子鼓盆成大道,吾辈何惜捐此身!”
此时的修仙世家多以儒家“三纲”、“五常”之义理为判断标准,是以倪清华虽句句在理,却不得时人青眼。
蓝启仁直接指着门外,“去。去藏书阁抄一百遍《上义篇》。”考虑到她可能还不知道藏书阁在哪儿,又叫蓝忘机领她前去,也有监督之意。
好学生倪清华乖乖听话。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题目叫“始作俑者”,是因为在战国之前,贵族都是用的活人殉葬,后来用陶俑代替活人,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就跟兵马俑似的。但后来开始开始比喻恶劣先例的开创者。《孟子·梁惠王上》:“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7章 白骨观
倪清华憋了一路,到了藏书阁二楼的时候去,见没人,终于忍不住了。
“蓝忘机同学”,倪清华开始套近乎,“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
“抄书。”蓝忘机充耳未闻一般,将雅正集的《上义篇》递给倪清华。
也是,被这三千儒家家规锢着长大的蓝二公子,怎么可能开口认同她呢。
路漫漫其修远兮,就剩她一个人儿了?
眼前还是先老老实实把罚写的抄了吧。那可是一百遍啊!一百遍!!
倪清华趴在矮几上,每写几遍,就要数一数。她可不想抄着抄着抄多了。可是再怎么数,也不可能忽然变多啊……
随着面前写完的纸张缓缓堆高,倪清华的手受不了了。抄完第七遍的时候,倪清华搁下笔,右手都张不开了。
她想起身活动活动,一动腿,这次第,怎一个酸爽了得?
双腿因为长时间跪坐,血液循环不畅,仿佛失去了知觉。她一摸,冰凉冰凉的。连掐都没太大感觉。这一刻,倪清华很想骂上一句xxx。
蓝忘机高抬贵眼望了她一下,恰巧碰到她面上表情煞是“生动”的一幕。
倪清华和对方的目光碰到,真是金风玉露……并没有,她只是觉得自己小仙女的人设要保不住了。
“那敢问仙子,可是朝饮木兰之坠露,晚上就喝西北风?”系统吐槽。
系统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儿饿了。她往对面快速瞅了一眼,见对方专心写字,借着打哈欠的动作,往嘴里塞了一颗枣丸。
蓝忘机何许人也,岂能看不出这种小把戏。只是,念及她被罚,也是叔父为她好,并不是只因她所言罔顾伦常。蓝湛抄写古籍的手便只是顿了顿,未曾开口拆穿。
“统儿啊,这翠羽城的枣子真是好吃,就是名字不太吉利。”因主药是枣,故名“枣药丸”。她这两日天天吃这个……
“那你有本事别吃,还我!”有吃的给你就不错了,系统脸上一个大写地嫌弃。
“别介。我不说了。唉,对了,你能帮我抄几遍吗?再抄下去,我的手就不属于我了。”
系统糊她一脸现实,“你别忘了你还欠着商城的钱呢!”
倪清华如今不care,“债多了不愁嘛。”
“有个比较便宜的,能把一份真实的东西再复制出一份,要吗?”系统划拉了一下商城。
那她不是还要抄50遍!“行。能少一半就少一半。”
“那我再给你说个开心的事儿。”
倪清华精神一下子兴奋起来,“快说快说。”
“蓝启仁这两天讲的是世家谱系,所以,你缺课不上,没什么。”
“就是那种‘姑姑的舅舅的儿子的三姨夫的二大爷的侄子的外甥女’那种?……蓝家竟恐怖如斯!”她很想知道,蓝湛这种秋霜白日的凛凛君子,会不会喊对方一个五岁稚童“小爷爷”,哇哈哈哈(ω)hiahiahia一想到那个画面,她要笑死了。
“你确定要去问?不怕他罚你?!”
“我这是好学。他怎么能骂我呢?”倪清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作纯洁无比的白莲花状。
“蓝忘机同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倪清华强行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
蓝忘机也不写了,放下笔,等着她的问题。
“你管你……”说着说着,倪清华憋不住地笑了起来。但她还是坚持说完自己的问题,“你如何称呼你父亲二叔小舅的儿子?”。
蓝忘机扫她一眼,“无聊。”
“还请蓝二公子教我啊!”小人倪清华得寸进尺,如果她有尾巴,此时肯定是摇晃得要上天。
“再多言,加抄一遍。”蓝忘机轻描淡写道。
倪清华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好乖的,不要对她这么残忍嘛。やめて(/ia m t/)
蓝忘机自觉已经看清了她的本质,不会再被骗了。所以,面对倪清华装出来的本分,他的反应是——直接无视。
“蓝湛他犯家规了嗳!”倪清华也就心里想想,没胆子说出来。
系统吐了个瓜子皮,“你咋不说你‘戏弄’他?”
“文化人的事,能叫‘戏弄’吗?!我这叫‘极言、勤求’!”
“蓝启仁要知道你这么用训诫,欺负他家小白菜,不得把你扔出云深不知处!”
倪清华想想蓝启仁对蓝氏双璧的骄傲,没准儿还真会干这事,遂也不敢浪了。
而同为大逆不道的魏无羡,他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右手撑腮,一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着。
便听到路过的学子窃窃私语着,“不愧是海外来的,不识九州礼数……”“罚她一百遍太轻了,这种人就应该赶出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转了转眼珠子,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想要找江澄他们问个究竟。正碰到这时聂怀桑和江澄前来找他。
魏无羡好奇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澄脸色不好,语气也很差,“还不是那个倪清华!大逆不道,比你更甚!”只希望别连累阿姐。
见江澄在气头上,问不出什么,魏无羡把目光转向聂怀桑。
聂怀桑将那个倪清华的所言一一道来,也不做评价。
倪清华所说,有错吗,没错。可让自己将亲人尸首火化,这没人受得了。
魏无羡聪颖得很,哪里想不到这一层呢。
“不说她了”,江澄将矛头又对准魏无羡,“你今天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蓝启仁让我转告你,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五十遍,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天道人伦。”
魏婴瞪大眼睛,“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