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失明中,她感知到有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随后一股力道将她拉倒在了一方檀香。
“蓝湛?”
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在。”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倪清华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发声的振动。她想挣扎着起身,却被背后的手不容拒绝地摁在了他怀里。
“别动。你心气被损,需好好休息。”
“蓝湛,我的头是不是好大啊,怎么这么沉。”倪清华现在就跟可达鸭一样,觉得得用自己双手才能挪动脑袋。
“勿要多思。凝神。”
“蓝忘机同学,你的雅正端方呢?”被你自己吃了?
蓝忘机不语。
倪清华自己给他找台阶下,“不愧是含光君。”
这两句话表面前言不搭后语,但若联系如今的情形,就会发现倪清华这话,明显是为蓝忘机方才不端方君子的行为找了一个伟光正的借口。
“闭目,凝神。”
倪清华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可从这比刚才冷凝不少的语气,自然可以猜出他心里不舒坦,因为这暗地里划清界限的话。可是要她一个根本没有处对象的想法的人能如何?!接受他,她接受不能;拒绝他,她现在躺在人家怀里,这个要说是“友情”,鬼都不信。
倪清华斟酌着话语,“蓝湛,你看我们都到了黄河了——”你是不是该死心一下了。
从未失礼的蓝忘机打断了她的话,“凝神。”
“一件事若是没有好的结果,为什么要开始?!”白白劳心劳力。
蓝忘机反过来质问她:“所以你就避免了一切开始?!”(1)
倪清华使了些力道,蓝忘机松了手。
她斜靠在船舱上,胳膊压在额前,音量微弱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万事无绝对,能推断到的只是大概率而已。”
“那你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倪清华长吐口气,睁眼觑他,“蓝湛,说到底,你又喜欢我什么呢?容颜?我也只是长得能见人而已。品性?你不知道玩权术的人心都脏吗?!”
蓝忘机脸上不由带上了一丝愠色,“倪清华!”便是她要找拒绝,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你别看我表面热情,其实骨子里薄情得很,自私自利,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你不是。”你若是那种人,便不会如此行事,更何逞同他讲这番话。
“我如何不是!”可能是憋在心里久了,她此刻话多起来,“当年我初到九州,见到平民疾苦,虽有叹息可怜,但火又烧不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不忍罢了。若是见到,顺手帮一把也就是了;至于没看到的,权作无知,心里也就过去了。”
“若是如此,水行渊之时,为何要救魏无羡?”
倪清华眯了眯眼,“可能是我从小被灌输得太好了……见不得太黑暗……我以为自己会隐忍的,谁知一步步就走到了今日。”
而蓝忘机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凝视着她,只是问了一句“累吗?”
怎么会不累?!当年四九天劫,前三劫,雷电劈在身上,当时肉都成了焦炭;阴火在体内狂烧,她都能闻到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而最痛苦的莫过鸹风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消掉,刮骨凌迟之痛,莫过于此。可为了活下来,她又不能不施展者字秘恢复□□,呵,如此这般,她与普罗米修斯何异。她没变态,已是万幸不是么。
倪清华感觉心尖颤了一下,目光移向另一侧,不敢与蓝忘机对视,怕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唇瓣几度开合,最后也只能说一句,“都过去了。”
蓝忘机见她避而不答,胸中一股酸涩涌上,哽住喉头。
倪清华暗自深呼吸了几下,眼眶不再微热,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再说下去,总觉得自己会失态,转而故作轻松地说道,“蓝湛,你这个人啊,未免也太会了吧。”
“什么?”蓝忘机没太懂她的意思。
“没什么。”太会撩了而已,撩得她差点心动。
此刻一阵凉风吹过,而倪清华正被一被风吹来的雨丝打中眼角。她抬手压在那点凉意上,而后看着像泪的那滴水珠,“下雨了。”
她这句话像是掀开了这场秋雨的序幕,雨势开始大了起来,哔哩啪啦地砸在船顶,白色的雨帘遮住了远处的景色,只能见到近处的河面,被雨滴不断击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窝。
带着一丝腥气的水汽扑面而来,给这片浩大的水幕多了些许人间烟火气,身处其中只觉有种虚幻交织的不真实感。
一只玉手探出,没任凭风雨击打了几下就抽了回去。
对于因中毒发热的倪清华来说,很凉、很舒服。
倪清华本来想甩掉这些水珠的,可看着它滚落,手先于大脑,将水珠甩向了端坐的蓝忘机。
蓝忘机抬袖,挡住了袭过来的水珠。
面对蓝忘机横过来的目光,倪清华脑子反应过来了,处变不惊地找着借口,“这不是水升腾为气,幻化为云,而旦为朝云,暮又行雨(2)嘛,多接触接触,没准你就顿悟了呢。”
蓝忘机就看着对方睁眼说瞎话。
“说真的,你家老祖宗蓝安定下蓝氏家纹的时候,是想着高升青云,亦或者仙风逸世?”说到最后四字,倪清华面色有些古怪。
卷云比起积雨云,的确是轻量级的,可也远不是那种飘逸型的啊,一朵至少有个几百吨,飘……不起来吧……
倪清华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往蓝忘机头上那条卷云纹抹额上瞧,可是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那上面飘啊……
蓝忘机按了按自己的抹额,未曾察觉不妥之处,便开口相询。
倪清华星眸闪着欢快的光芒,“蓝湛同学,你知道一朵云有多‘轻’吗?”
蓝忘机一听这带着笑意的“蓝忘机同学”,便知倪清华内心肯定在狂笑不已。
平常称他“蓝湛”;若是恼了他,就称“蓝忘机”;再漠视些,便是生硬的“含光君”;而但凡牵扯到蓝家,则唤他“蓝二公子”。如今叫他“蓝忘机同学”,必是戏谑无疑。
由此可推知她这个问题肯定是有陷阱,题面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是出在“轻”字上面。所以云不仅不轻,而且会很重?
倪清华已经开始笑得乐不可支了,“哈哈……你们蓝氏亲眷……哈哈……真是……哈哈……厉……害了……天天脑门上……哈哈……顶着万钧重……哈哈哈……”
【注】
(1)你说你不愿意种花,因为你不愿看见它一点点的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顾城
(2)《文选·宋玉〈高唐赋〉序》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因用“云雨”指男女欢会。
第31章 睡你麻痹睡
蓝忘机看着对方开朗的笑颜,最终还是将蓝氏抹额隐义咽下,保持了沉默。
而倪清华乐极生悲,又眩晕起来,可想趴下休息却没地了。——因不时有雨丝飘进船内,没被船篷遮挡的地方不多时就攒出了一小潭积水。
对此,倪清华并无惊讶,这条木舟本就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正常。当即右手掐诀,青色灵力在白篷船上下覆展开,冰层也随着灵力冻结向四方。
打了个哈欠的倪清华将硌人的头冠摘下,不嫌脏地直接躺倒在了船板上,左臂被枕着当枕头。
可是因着没有人气,整片空间显得格外寂幽寂,让人不喜。
“蓝湛,太安静了,你随便说点儿什么呗。”倪清华不想动唇了,嘴角牵扯着面部神经,一说话太阳穴就疼,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用喘气的粗细来传递信息。
等了一会,没等到对方的声音。她一张嘴倒是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蓝湛,要不然你就讲从前有座山吧。”
蓝二公子表示没听过这个故事,疑惑地望向倪清华。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正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这个故事好吧,不用动脑子,可以一直讲下去。”说着说着,倪清华又打了个哈欠。
蓝忘机最后还是依言而行。
他本就音徽清润,此刻嗓音低柔,更显磁性。不过已经与倪清华无关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未过一刻钟,倪清华就被醒过来了。
蓝忘机就见到倪清华没睡多久,就开始委屈害怕地哼哼唧唧,而后蓦地睁开眼。
然后皎皎君子含光君就听到对方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艹”。
“啊啊啊!该死的温若寒,都是他的错!”倪清华咬牙切齿道。
“何出此言?”蓝忘机有些不解。她是指温若寒害得她中毒以至心悸不宁?
“我居然梦到一只粉狐狸用链子勒我脖子!然后,我就醒啦!啊啊啊!气死我了!!!”被惊吓醒的体验太不好了。
这下轮到蓝忘机心跳如擂鼓了。只是他一向面色清冷,故而他人也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