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鉴查院建立的初衷,是节制皇权。
许朝暮说完那句话之后,陈萍萍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低着头笑声越来越大,坐在他对面的许朝暮却听得出这笑声里面满满的悲凉。
所以,叶轻眉,她死得并不疑惑。
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甚至更知道,真真正正藏在最后想要她死的人是谁。
但这,反而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
许朝暮带着花烛回到许宅之后,一直有些沉默。
脑海之中,那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笑得眼眶微红的样子,她始终忘不掉。
她把这位老人心中原本就有些明白的疑惑彻底点明,撕开了最后一层的模糊伪装,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丑陋伤口。
最终,陈萍萍什么都没有再与她说,只是默默地自己转动轮椅离开了。
大概,与陈萍萍接触这么久见过这么多次说过这么多话,这一回,才是她对他触动最大的一次。
“在想什么?”
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的许朝暮身边多了个人,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正是李承泽。
许朝暮顿了顿反应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过身朝着李承泽张开双手,将自己窝进他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沉默着并不说话。
李承泽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抱住她,手臂揽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怎么了?”
许朝暮抿了抿嘴,在他怀里又眷恋地蹭了一蹭:“……只是突然发现,我其实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嗯?”
“虽然一直想着要帮你……但其实……”
“其实什么?”
“如今想想,也许,我是一直有意识地……想让你选择另一条路,远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的。”
许朝暮这话说得声音很低,像是有些低落有些心虚,却又很是坦荡。
李承泽挑了一下眉头:“怎么?”
“因为我有私心,我……大概是害怕的。怕那个所谓至高无上的位置……终究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所以,私心里,她也不希望他坐上去。
“的确。”李承泽对这个倒是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怒气反而十分赞同地点了头,手臂仍旧揽着身前窝在自己怀里的许朝暮:“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只是在跟太子相争的时候……我都……变得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若真有一日……恐怕也会连自己都认不得了吧。”
“……承泽……”
李承泽低下头,轻吻了一下许朝暮的额头,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姿态很是轻松,语气之中也颇为感慨:“你的担心是对的,我啊……怕是没有那么坚韧的心智,能不论如何腐蚀都牢记初心,不改分毫。如今想想,连我自己其实心中也有点儿怕,回想起早些时候跟太子斗得最凶的那会儿……其实我也迷茫过的,我也曾问过自己,是真的那么想要那个位置么?”
“那……结果呢?”
李承泽叹了口气:“我大概更多的,是想证明自己,证明我可以,证明他看错了,也是……想为自己争命。只要能做到这些……那个位置,其实,连我自己,都害怕坐上去的。”
许朝暮从他怀里抬起头,微微仰着直视着他的眼睛。
清澈而又坚定,没有迷惘,也没有不甘。
他说得十分认真。
许朝暮……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李承泽见许朝暮笑了起来,心头也是松了一下,揽着许朝暮就要起身:“好了,来,我可本来是寻你去用晚膳的。”
“……哦。”许朝暮跟着李承泽一起起身,被他拉着手往外走的时候特地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李承泽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却并没有转头看过来:“……前几天你不是说起过……想让我下厨做一顿正经的么?”
毕竟,之前他只炖过甜汤弄过点心。
“呃……”许朝暮瞪大眼睛:“你……”
李承泽没有回头,从身侧看过去,耳朵却似乎有点儿泛红:
“鱼片粥,至少没糊。”
已经是难得的能当饭吃并且他能在几天内勉强出师的了……
端上桌之前他自己尝了一口……不至于太丢脸。
事实上若不是今日回来的许朝暮情绪看着有些低沉,李承泽根本不想这么快把“试验品”端上桌来的。
他应该再锻炼几天。
不过对于李承泽的这个提前上桌的决定,谢必安是十分支持的。
又糊又腥连羊驼都不吃的粥……谢必安也不想再吃了。
第68章 酱鸡腿
被庆帝身边的那位侯公公引着往庆帝此时所在的御书房而去的路上,许朝暮一直很平静,直到在一个回廊的拐角,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淑贵妃。
许朝暮十分惊讶,是真的惊讶。
她印象中的淑贵妃,是庆帝后宫之中算是很有“个性”的一位了,常年呆在自己的宫殿与书为伴,鲜少关注其他事情,更不用说在不是非来不可的场合放下自己的书出现在其他地方。
但是现在,淑贵妃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正站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手里也没拿著书。
在也有些惊讶的侯公公率先过去行礼之后,许朝暮也重新挂上笑容上前几步,十分恭敬地行礼:“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看着许朝暮,张了张嘴:“你……”
“娘娘。”侯公公的神情看起来有那么点儿纠结:“那什么……那个,陛下还等着许姑娘呢。您看……”
淑贵妃难得端起一些身为贵妃的架子:“侯公公,本宫……”
“娘娘。”许朝暮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冲着她微微笑道:“娘娘放心,我之前说的话……会一直作数下去,变不了的。”
不只是她主观上不会改变,也是……
她有信心,不会被外在的其他力量所迫使改变。
比如,她此刻正要去见的某个人。
淑贵妃迎着许朝暮的目光,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她扯了一个浅浅的笑意,伸出手来轻覆在许朝暮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好。”
在侯公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淑贵妃说完了这个“好”字之后就转身带着宫女离开了,没再有跟许朝暮说话的意思,自然也就耽误不了他要送人给陛下去的任务。
侯公公眼睛转了一转,克制着脑袋里的想法不敢深思,连忙带着许朝暮去了御书房。
上一次许朝暮来御书房的时候,范闲也在。
这一次,却只有庆帝,侯公公,和她三个人。
许朝暮微微低垂着眼过去,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庆帝坐在软榻上脸上带着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朝暮:“许朝暮……要不要猜猜,朕今日唤你过来,是想说什么?”
“陛下心思何其深邃,民女猜不到。”
庆帝笑了两声:“是猜不到呢,还是猜到了……不想说?”
许朝暮低垂着头:“民女不敢。”
庆帝深深看了一眼姿态谦恭的许朝暮:“老二……住到你那儿去,有些日子了。”
“是。”
“他想娶你。”
许朝暮勾了一下唇角:“是。”
“这件事……你怎么看?”
许朝暮微微抬了头看向面色似乎很慈和的庆帝:“殿下愿意娶,我自然是愿意嫁的。”
“呵。”庆帝笑了起来:“你倒直接。”
“你情我愿,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避讳的?更何况是在陛下面前,民女自然是要实话实话的。”
“实话实说……”庆帝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你对朕,当真会什么都……实话实说么?”
许朝暮眨了眨眼,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表情显得十分无辜:
“陛下……还要问民女什么么?”
庆帝眯了眯眼:“你觉得你跟老二的嫁娶之事,是可以光明正大坦荡说出来的。让朕猜猜,是不是还有什么藏在这底下,是不能说出来的?”
许朝暮睁着大眼睛十分迷茫:
“不能说出来?陛下指什么?民女……不太明白。”
“你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庆帝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似乎不太在意的模样:“左右……朕明白就行了。”
许朝暮点头:“是,陛下明白就可以了。”
侯公公站在一边,将头死死低着,只觉得……
怎么这位明明听着语气一直十分谦和的许姑娘跟陛下说话,他这站在一边比听小范大人跟陛下说话……这后背还觉得凉嗖呢?
“许朝暮。”
“民女在。”
“听说……范闲这趟下江南,你送了个精通厨艺的婢女给他。”
“陛下误会了。”许朝暮笑着说道:“我只是暂借他一段日子,等小范大人从江南回来,人可还要还给我的。”
“呦!“庆帝皱起眉,一副感叹模样:“那这事儿可就是范闲做的不厚道了。”
“陛下?”
“早些时候刚听到消息,你那婢女被范闲给罚了,罚得似乎还挺重。”
许朝暮闻言狠狠皱起眉头,拱在身前的手都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