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看不看,当着她的面就展开瞧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轻笑了一声看向对面的许朝暮:
“许姑娘,倒是……好眼光。”
许朝暮一愣,抬起头看向陈萍萍。
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萍萍也并不多绕圈子:“今日陛下想要为三位殿下赐婚。”
许朝暮挑了挑眉头:“不是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赐婚,而是先单独叫了人去试探吧?”
陈萍萍微笑:“许姑娘倒是猜得很自信。”
许朝暮将手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捧着茶杯微微一笑:“被当面拒绝就不好看了嘛,所以定是要提前试探一下的。庆帝陛下虽然向来自信,但也向来谨慎。”
尤其是在这段时间以来,李承泽这个儿子明显有脱离掌控的迹象的情况之下。
陈萍萍脸上的笑显得别有深意:“许姑娘倒真是信得过二殿下。”
如果许朝暮心里不觉得李承泽一定会拒绝,她是不会有这样理所应当的猜测的。
当然,事实也证明了,她的自信没有错。
许朝暮看着陈萍萍,转而说起另一件:“还没谢过陈院长。”
谢谢他愿意从自己多年的算计中将李承泽摘出来,这段时间以来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李承泽的某些举动并未上报,放任了李承泽这颗棋子渐渐脱离庆帝的掌控。
自然,也脱离了陈萍萍自己的掌控。
“交易而已,毕竟许姑娘拿出了足够多的筹码,我虽不是生意人,却也是会算得失的。”
许朝暮藏得极好,直到许朝暮那边的五色梅跟着范闲前往江南,陈萍萍这边才算是确认了五色梅的身份情况,也确认了当时许朝暮说起,会给范闲比那本册子更好的帮助是指什么。
陈萍萍许多事情包括自己的生死都并不在意,但他在意鉴查院,在意庆国,更在意范闲。
于范闲有利,陈萍萍接受得比想象更快些。
“可惜还是不够啊。”许朝暮叹了口气:“我拿出的筹码似乎还没有多到,让陈院长愿意一起合作的地步。”
陈萍萍的目光闪了闪:“有些事,许姑娘跟范闲一样,不要掺和进来比较好。”
许朝暮眨了眨眼:“咦?我也能有类似范闲的待遇?”
陈萍萍倒也并不遮掩,只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有些飘远:“不过是觉着……许姑娘有点儿像个故人。若是……”
许朝暮知道陈萍萍表现出来的这点儿追思,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并不是全部。
也许她有时候显得与叶轻眉有些相似之处,是能让陈萍萍有些许感念的,但也只是感念而已,她毕竟不是范闲,真遇到什么,陈萍萍不会管许朝暮的死活,甚至利用一番也很正常。
陈萍萍此时不与许朝暮为敌,自然是许朝暮对范闲的确不错又有能力提供很大的帮助,而另一方面不与许朝暮彻底地深入合作,也是……
不能信任。
想要打动陈萍萍,还是很不容易的。
不过……
许朝暮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是觉着,成功就在不远前方了。
第66章 牡丹糕
直到许朝暮离开,陈萍萍都没有跟许朝暮解释,之前赞的那句“眼光不错”是指什么,而等后来许朝暮回到许宅,提前了一点儿从宫中回来的李承泽也没有提。
只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忍不住趴在床上支使李承泽帮她揉腰的许朝暮总觉得……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样子。
这件李承泽拒婚的事,最终还是只有当时在场的庆帝,大皇子太子李承泽本人,包括侯公公和零星两个伺候的内侍,以及……不知从哪个人那里收到消息的陈萍萍知道。
而这些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什么目的,都没有再与旁人说起。
比起这个……
许朝暮收到老乡范闲从江南送回来的信之后,抿着嘴轻笑半晌,带上花烛抱着自己院子花盆里悉心照料了许久的牡丹花,又拎上一个食盒,又出了门。
如今的许朝暮不比从前,格外受各方势力关注,但当她想要去见的对象是鉴查院的院长的时候……
陈萍萍对京都的掌控能力何其恐怖,完全有把握在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与许朝暮相见。
而且,越做越熟练。
正自己动手煮茶的陈萍萍见到由影子带进来的许朝暮的时候,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牡丹花上多停留了一瞬。
许朝暮走过去,将牡丹花花盆和食盒一起摆在桌上:“小小礼物,陈院长不要客气。”
陈萍萍笑了笑,给许朝暮倒了杯茶递过去:“许姑娘的牡丹花养得甚好。”
许朝暮捧着茶杯深吸了一口气。
嗯,是她上次来的时候送陈萍萍的茉莉花茶。
配她今日带来的点心正好。
喝了一口茶的许朝暮放下茶杯,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碟子糕饼。
“陈院长尝尝?配茶是不错的,用黄豆粉和米捣碎蒸制的糕饼,内馅儿用的是牡丹花花瓣酿制成的甜酱,名字就叫牡丹糕。”
陈萍萍拿了一起捏在手里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范闲曾经与我提起过,许姑娘厨艺过人,果然如此。这牡丹糕……在京都也许稀罕些,不过在江南……有个叫‘牡丹亭’的园子里,正正是做这种糕点的吧?”
许朝暮眯着眼睛一笑:“若是将来陈院长有空去江南一游,不妨去牡丹亭瞧瞧。那里专门请精于莳花的匠人精心栽培了数十种不同的牡丹品种,花开时分整个园子都是形态各异的牡丹,江南那一带的文人最喜欢在花开的时候去牡丹亭一游了,当然,那些大户人家也喜欢过去,经年累月下来,虽然每年都只是一季盛放,但这收集花瓣做干花,花酱,或是特别的香粉胭脂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许朝暮说得透彻干脆,尤其是状若不经意地在“文人”之后又提起了“大户人家”。
这是毫不遮掩地告诉陈萍萍,这牡丹亭的的确确就是许朝暮的产业。
而点明了文人和大户人家……
范闲在京都春闱一事的名声已经传开,江南也有听闻,正是声名最旺的时候。虽然下江南接了圣旨任务整理内库,但太刻意结交请人上门也着实不妥。倒是正赶上牡丹盛放时节的牡丹亭,每年都会聚集大量文人学子,又常办诗会文会,趁着这个功夫范闲不论是自己去还是让别人帮忙接触这些学子文人都十分自然。
同时,那些会去牡丹亭赏花的大户人家……也是个自然又合理的接触契机。
而显然,作为许朝暮暗地里产业之一的牡丹亭,能够提供给范闲的便利远远不止如此。
至少在范闲决定见或不见之前,牡丹亭的人绝对有能力帮他把人筛选清楚调查明白。
今日范闲写来的信,大概是知道内容多半保密不了,于是并未点明,只是感慨了一下他分明人在苏州却感觉像是置身洛阳,下一刻就能瞧见微醺的天后。
大约这世上除了同样心知盛世大唐故事的许朝暮,旁人看不懂这短短两句之内的含义。
不过显然,鉴查院的这位陈院长,即便并未彻底查出却也推测出了,范闲如今和林婉儿特地在牡丹亭附近租了宅院安置下来,方便时时去游览赏花这件事的背后,有许朝暮的推动。
自然,今日特地抱来一盆牡丹花的许朝暮这是干脆地省略了陈萍萍的猜测和试探过程,直接承认了。
虽然许朝暮一直在说“合作”,也一直在为范闲提供各种帮助,但陈萍萍还是对许朝暮的坦诚程度有那么些惊讶。
“许姑娘还真是……坦诚。”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因为我一直在努力获得合作资格。”
陈萍萍微微垂下眼:“许姑娘倒一直坚定地认为……我需要与人合作。可我有什么事……一定要与人合作呢?”
许朝暮睁大眼,一时间有点儿惊讶。
她以为他们之间关于这个“合作”的话题虽然内容一直没有挑明,但是也算是彼此心知肚明很有默契了。
但是现在陈萍萍突然这么说,说得好像……
眼睛转了转,许朝暮突然有点儿猜测。
这是在范闲之后……也要跟她切割的意思?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对于许朝暮这个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也并没有提前布局的人,他是用不了对范闲那样的切割手段的。
所以用这种堪称“拙劣”的办法,其实也是在深入地表态。
他不需要她的加入。
许朝暮觉得她自己是肯定没有这个分量的,不过嘛……
也许又是沾了范闲的光,作为能在陈萍萍的势力范围之外给范闲提供诸多帮助,又有能力不被庆帝察觉的对范闲抱有极高好感的朋友,陈萍萍大概觉得让她能够全身而退留给范闲作为后盾,是比让她掺和到自己的计划之中极大可能暴露出来,更划算的做法。
许朝暮叹了口气。
她跟陈萍萍挑明牡丹亭的事儿分明是为了加大筹码获得信任,怎么反而起到反效果了?
只能说……
对范闲,陈萍萍还真是疼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