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然后?”
范闲紧盯着许朝暮:“但是言冰云没有看过你给我的那个账本,他不知道……与你的那册账本相比,上京的这本原本就已经少了一大笔钱银。”
许朝暮仍旧平静喝茶,脸上还带着微笑:“所以两相叠加,这实际瞒下来的钱银,可不只能养活一营私兵,是吧?”
“……你还真是淡定。”
“我是知道很多事,不过……”许朝暮坦然承认,而后转头看向范闲:“眼下还不是时候,你……专心做你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会知道的。”
范闲认真地看着许朝暮:“你会都告诉我?”
许朝暮也郑重点头:“会。”
“……好,我信你。”
“……谢谢。”
许朝暮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不用很久,很快,很快了。
……
南庆,京都。
今日是李承泽入宫探望淑贵妃的日子。
这些年来,即便相见,这对母子之间也并没有显出多少亲厚来。李承泽带着东西,多半是书,来看淑贵妃,淑贵妃接了东西备点点心茶水,而后便坐在一边自己拿了书看,李承泽也会找个地方或坐或蹲,也拿了书自己看。
如此,彼此之间并不说话,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看着自己的书,几个时辰之后李承泽再告辞离去。
多年来习惯了母子之间这样相处之后,伺候的宫人都并不会上前了。
但今日,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跟往常一样在桌边瘫坐下看书的李承泽,感觉到对面坐了一个人。
抬起头一看,是他的母妃淑贵妃,手里虽然还拿著书卷,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目光却不在书页上,而是看着他:
“承泽。”
李承泽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本坐正过来拱了拱手:“母妃。”
淑贵妃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在后宫,前几日听到了一点儿事儿。”
李承泽有点儿惊讶。
淑贵妃并不掺和他的所有事情,也不传递任何消息给他,已经是他们母子俩的默契。
既不为李承泽招惹疑虑,也保住淑贵妃自己的安全,免李承泽后顾之忧。
但是今日……
迎着李承泽一下子沉下去的目光,淑贵妃仍旧显得很平静:“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说起思念远在边关的大皇子,惦记着……他早该到了婚配年纪了。虽只是一说,我却想起……你们兄弟年岁相差不大,若是大皇子那边……想来你也快了。”
听到这话,李承泽狠狠皱起了眉头。
淑贵妃却仿若并无所觉一般,继续平静地说着:“这之后我也想了想,若是太后想做媒,会是哪家的小姐……”
“母妃。”李承泽突然低声打断了淑贵妃的话,平静却又低沉地道:“若太后提到此事,还望母妃直言告诉太后,儿臣如今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不必耽误人家小姐了。”
淑贵妃抬眼看了李承泽一眼,手上摸了摸书册的纸页:“你的婚事,太后想必也只是提提,最后还要陛下做主的。”
“陛下那里,儿臣会自己去说的。”
“承泽。”淑贵妃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姻亲即是助力,不管陛下……不论如何,至少他若真是要为你指婚,定是有些权势在手的。”
淑贵妃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庆帝为他指婚深层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婚约对象的家族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成为李承泽的助力的。
自然,太子那边想必也会有的,毕竟……要平衡。
这种情况下,太子应了而李承泽不要的话……
李承泽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正看着的书的封面:“儿臣明白。”
“那你……”
李承泽低垂着眼没有再说话。
而坐在他对面的淑贵妃,却是在此时勾了勾嘴角。
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使团北上前往北齐的前一天……我见过那位许姑娘。”
李承泽猛地抬起头。
淑贵妃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给我送来的不少书,都是许姑娘给的吧?那些书……我很喜欢,看过之后,对喜欢这样书籍的姑娘的性子……也有了些了解。那日亲眼见到,便又确认了几分。”
李承泽默默坐在对面,微微捏紧了手掌。
“她……胆大心细,瞧着温顺,性子却又柔中带刚,有的是绝不会轻易妥协。承泽,她不是会被困在后宅的女子,更不会是能与人……共侍一夫的姑娘。”
“……我知道。”
淑贵妃沉默片刻,继续轻声说了下去:“那一天,她与我说了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
李承泽看向淑贵妃。
“今日你若是……我大概,就不会与你提起了。”
“她……与母妃说了什么?”
淑贵妃放下手里的书卷,坐直了身子,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柔和,带着怜惜也带着心疼,其中却也透出一些些的欣慰和感慨。
李承泽看着他的母亲淑贵妃难得地露出了些笑意,在他的目光之中,勾起嘴角,眼中甚至……恍惚间有些晶莹在闪烁。
淑贵妃的声音一向平缓少有波动,但此时,却难得地带上了些许被感染的情绪:
“朝暮,她说……”
第36章 羊羹
许朝暮呆在自己的偏僻小院里,听花烛与自己说起,今日回来之后,眼神都与以往不同了的范闲。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时机,终于算是到了。
叹了口气,许朝暮也说不清心中是轻松还是沉重:“五色梅,花烛。”
“小姐。”
“跟我……一起下厨吧,做道点心。”
“是。”
虽然开始准备,许朝暮也并不着急。
北齐太后寿辰将至,使团很快要离开北齐返回南庆京都了。
在这之前……她还有不少事要安排。
使团之内总盯着她的眼睛……
很快,北齐皇宫寿宴后,使团离开上京的前一晚,范闲在深夜之时敲响了许朝暮的院门。
走进来的时候,炉上茶水正滚着,矮桌上整齐的码着点心,许朝暮衣着整齐跪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叶。
范闲微微一怔,慢慢走了过去坐下:
“看起来,你在等我。”
“嗯。”
“明日使团就要离开上京返回庆国了。”
“嗯。”
范闲看向正抬手给他倒茶的许朝暮:“你之前对我说,离开北齐之前,我想知道的,就会知道。”
许朝暮笑了一下,抬眼看向范闲:“想知道什么?”
“……明日使团就要回程,沉重……虽然已不足为虑,但是那走私的高层还没有问出来。”
许朝暮十分平静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来冲着范闲微微一笑:“我不说,你心中不是也有猜测了?”
范闲笑了一下:“若没有你的提示,我也猜不到。”
“是么?”
“你跟使团一起北上,到了上京之后毫不掩饰三年多前就在上京开始布置的事,还将其中许多关键告诉了我。你在意的人若没有掺入其中,你本不需要在北齐上京城,花这样多的心力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是其一。”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其二,你特地为我收集整理了那本账册,十分详尽,先前我还想不那么明白,可等言冰云说起与送往京都鉴查院的账册多年来出入甚大之后,你这一本与上京店铺也出入甚大却最可能是真的的账册,才让我恍然大悟。”
许朝暮笑了笑,抬头看向范闲:“所以,你的结论是?”
“……走私之事李云睿是一定的,但二皇子也在其中。”范闲紧皱眉头看着对面并没有因自己这话有任何波动的许朝暮,心中一叹,继续道:“但与二皇子有关的走私出入,大概只是能对的上上京账本和鉴查院账本的差距,而你那本账本与上京账本的出入银钱……怕是要应在另一人身上。”
许朝暮挑了挑眉,仍旧默默喝茶。
“太子。”范闲也没有继续兜圈子,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李云睿表面上与太子一党,实际上通过这上京内库账目账面上的走私却能查出是与二皇子一党,但这……也只是个幌子。再往深……她还是太子一党。”
许朝暮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手:“小范大人聪慧。”
早就心中有所猜测的范闲,今日特地前来,也不过就是想要问出这句,许朝暮的确认而已。
听过之后,他反而有些泄了气。
缓了一会儿,灌了两杯茶水,范闲这才细看桌面上的点心。
深褐色的滑嫩膏状长条。
羊羹。
范闲也没用筷子,上手捏了一块,冰凉湿滑,是羊羹的手感。
一口含在口中,一开始也的确是浓郁的甜腻。
可等他几下咬开,嚼到中心……
却开始发苦。
他抬头看向许朝暮。
“颜色深,看不透里面的心,外表是甜蜜蜜的,可要真尝到心了,反而都是苦的。”
范闲沉默下来,又拿了一块咬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