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她闭上眼,意识海里空荡黑暗,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潜伏在黑暗的水泽里,像阴暗的捕食者一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所熟悉的,曾和她共存的外星生物的意识,如今无迹可寻。
好安静。
“杰诺瓦曾经是一个族群。”萨菲罗斯的语气温柔下来,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但现在我就是杰诺瓦。”
她看着他。
“你不喜欢它。”
萨菲罗斯耐心地说:“你不喜欢「母亲」。”
他用手掌拢住她的脸,指腹拂开她脸边的碎发,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所以现在只有你和我。”
萨菲罗斯低声重复:“只有你和我。”
“你……”她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语像滚烫的炭灼烧着喉咙,她几乎无法出声。惊涛骇浪般的空白席卷了脑海,她怔了许久,才道:“把它给吃了?”
杰诺瓦是吞□□神能源的外星生命体。萨菲罗斯继承了杰诺瓦的特性,反过来吞噬了杰诺瓦的主意识。
“这是生命进化的过程。”
「子」取代了「母」,完成了杰诺瓦这个族群的换代。
萨菲罗斯说:“你不喜欢的东西消失了,这不好吗?”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利娅。”萨菲罗斯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在哄她,仿佛深海生物展开柔软的触肢,想将刚诞生不久的子嗣拢到怀里抚慰。
“你为什么……”她抬头看着他,“不肯放我走?”
客厅里的灯光熄灭了。黑暗如活物蔓长。木地板上映出微弱的月光,也有可能是窗外的积雪。银白的雪华如银霜一般铺在木地板上。两人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因此也能将对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雪点落到银白的眼睫上,仿佛一眨眼就会融化开来。
比地底的暗河更加深邃的碧绿,纤细而美丽的竖瞳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就像被捕获的猎物一样。
但谁才是猎物?谁才是捕食者?
「不要当英雄了。」她曾经对他说过,「和我一起逃亡吧。」
离开神罗后,他们能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都好……
不管去哪里都好——
重点是他们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想说:「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的愿望没有改变。」萨菲罗斯道,「也不会改变。」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告诉我。」萨菲罗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仿佛世界的命运都取决于她接下来的回答,「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三个思念体?」
为什么允许他们接近,为什么允许他们停留,为什么——允许他们躺卧在她膝头,贪恋不属于他们的温存?
她闭上眼,哪怕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也无处可逃。
也许是她终于累了,也许是并不存在的心脏因为快要满溢出来的某种情绪而近乎破裂。
为了让心脏的负担减轻一点,她闭上眼睛说:“因为他们像你。”
他们像你,萨菲罗斯。
这世上无人像你,而他们却是例外。
无边的寂静中,雪好像停了。但当她睁开眼睛时,夜色中的雪花依然在飞舞。纷纷茫茫的白色依然迷人眼目。
“哪里像?”
“……眼睛。”
她慢慢抬起手,碰了碰纤长细密的羽睫。碧绿的暗河里投下阴影,萨菲罗斯的眼睫似乎轻轻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屏住呼吸,就像完美的大理石塑像、就像伏击猎物的野兽一样,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还有?”
“头发。”她的手指掠过他脸颊边的发丝。冰凉的长发像月光一般淌过她的手背。“你们都是银发。”
她补充说:“美丽的银发。”
优雅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苍白的皮肤。
“还有这里。”她的手指顺着他颧骨向下,来到他的嘴角旁边。
“这里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柔软的嘴唇,仿佛总是稍微一抿就会笑起来,不管是凉薄的、高傲的、还是充满讥诮的。
曾经也会露出温柔的笑意,偶尔也会表达喜悦。
眼底毫无预兆涌上热意,仿佛水面蒸腾的雾气。
指尖下滑,萨菲罗斯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的喉咙震动了一下,仿佛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听得过于不真切,抬起头时,萨菲罗斯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窗外的雪好像静止了,白色的萤火停在空中,凝固的时间停止流动。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因为许久没有触碰而显得有些陌生。背脊贴到冰冷的玻璃窗上,两人的呼吸微微分离,她睁开眼睛,碧绿的竖瞳近在咫尺。
漫长而短暂的永恒过后,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脸颊,忽然加深的吻让她忍不住抽了口气,一下子攥紧了黑色皮革的衣襟。
饥饿的感觉在腹中燃烧,让人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谁的情绪。她扯住银色的长发,美丽而凌乱的发丝像月光编织的帘子一样围拢下来。
她好像落到了沙发上,然后是厚绒的地毯。
萨菲罗斯的呼吸和她的心跳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声音。她好像咬了他一口,牙齿紧紧嵌入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仿佛想看见细密的血珠渗出来,像冬天凄艳的梅花一样开在雪地里。
他拢住她腰肢的手很烫。他落在她颈侧的呼吸很烫。碧绿的竖瞳就像阴燃的火焰,比地狱深处的业火还要滚烫难熬。
但两人的身体明明是冰凉的,比活人的体温更低,就像冷血的动物一样缺乏温柔的暖意。
两条蛇死死缠在一起。她发出低泣般的声音时,他诱哄般地吻去她的颤抖,含在喉咙里的叹息近乎虔诚。
啊。
那个声音说: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人预判了萨菲罗斯的台词,我就很佩服。
献上膝盖。
·
考虑我是不是该打个预警:本文的萨菲罗斯比原著里的更病。
第94章
[v]历0008年,1月21日。
她醒来时,天还没亮。慵懒的黑暗像厚重的毛毯一样盖过视野。后来她才发现那是萨菲罗斯的翅膀。巨大的黑色单翼遮去所有光线,将两人密不透风地裹在一起,同时也隔绝了冬日清晨寒冷的空气。
五感缓慢归位。她侧躺在客厅地板上,腰上缠着苍白强壮的手臂。丝绸般的银发顺着两人的肩膀落到她胸前。萨菲罗斯摩挲着她腰腹处的软肉,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冰凉柔软的肌肤,仿佛舍不得那软腻的触感。
「再睡一会儿。」萨菲罗斯的声音贴着颈后响起,呼出的气息很快融化成雾。
「时间还早。」
仿佛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黑色的羽翼移开些许。越过漆黑长羽的缝隙,雾蓝的清晨朝她投来一瞥。时间确实尚早,徘徊在黑夜和黎明的交界线上。
黑色的羽翼很快再次围拢,将她往他怀里藏得严严实实。
萨菲罗斯抵着她的肩膀,贴着她的颈窝发出喟叹般的声音。满足的叹息在宽厚的胸膛里低低震动,仿佛饥饿许久终于饱腹餍足的大型野兽。
「留下来。」脑海深处传来萨菲罗斯的意念,仿佛柔软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阴天的大海。
萨菲罗斯的意识,给她的感觉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黑色的海水浓稠如墨,只有海面的浪尖泛着半透明的颜色。灰色的天空融入一望无际的海面。扑面而来的风含着海盐的腥气。缓慢涌动的海水就像某种古老的神祇,既肃穆又阴冷,残暴而又捉摸不定。
凶猛的海浪撕碎渔人的船只,将巨木铸就的桅杆如白骨折断。掀起风暴时,大海张开深渊般的巨口。但风浪平息时,大海又变得温柔起来,缓慢起伏的潮声如同海妖的低鸣,裹着湿蒙蒙的水雾。
萨菲罗斯似乎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仿佛只要夜晚褪去,随着黑暗消散、白昼破晓,她的意志也会再次回转到与他相悖的方向。
漆黑的海水漫上来,空气里弥漫着海盐和水藻的味道。
深海生物发出求偶的歌声,温柔而缓慢地将自己的伴侣卷入漆黑的水底。
柔软的触肢卷上来,分泌出抚慰伴侣的黏液。海潮一开始并不汹涌,冰凉而柔软的海水慢慢堆积。深海的黑暗甜蜜而浓稠,让人渐渐丧失五感无法辨清方位。
冰冷和灼热的界限变得模糊,大脑仿佛在缓慢融化。
黑暗的水泽渗过意识的边界,海上涌起浓雾,现实跟着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奇异的求偶方式仿佛要将自己的一部分喂到她嘴里让她吃下去。让两人的血肉融为一体,意识彼此消化,相拥着坠入深不见光的海底。
在无法辨清方位的黑暗中,两人相缠了很久。萨菲罗斯的意识终于抽离时,她微微睁开眼睛,仿佛一下从虚空中落回现实。
现实温热潮湿,身体在余韵中轻微痉挛。她揪住身下的地毯,脑内的海潮缓缓平息,褪色成某种原始的白。
萨菲罗斯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她想不想去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