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搓得摇摇晃晃坐不稳的伏黑镜心想,是吗,那我还错怪你了,我以为你会是那种热衷于打破别人三观还笑看别人目瞪口呆的人。
且不说五条悟是不是这种人,也不说他以“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的理由止于口的邪恶方法,单说他透露出来的御三家的信息,就足以令伏黑镜构建起对咒术界简单的认识。
与普通人的社会并没有两样。只是相比普通人所谄媚的事物之外,咒术界的金字塔顶尖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实力。
他们同时掌有钱权势,以及在第三世界赖以生存的实力。
而众所周知,一个社会但凡追捧的对象当中包含了实力,就注定代表着这个社会的约束力的脆弱,代表着他们符合丛林法则。法律在这里就像是一张保鲜膜,一戳就破,被人视若无物。
……就像是人类欲望的培养皿,里头万事俱备,放置下去就能得到更多的恶念。
要不是咒术师不会制造咒灵,否则咒术界生产出来的咒灵实力和数量都会是普通人世界的好几倍。
在这种恶念下成长起来,夏油杰的叛逃好像也说得过去。
禅院家毕竟是御三家,拥有古老的历史。一个固守陈规的家族不会那么容易地放弃自己的起源之地,而众所周知咒术的起源和阴阳术一样,都是在京都。
所以京都素有“咒术圣地”的美名,御三家这种要脸的,就算背弃祖宗,也会因为要面子而留在这里,以展示自己御三家的名号。
伏黑镜和伏黑惠跟在五条悟身边,从新干线下来以后,五条悟就一手拉一个,硬生生地把自己从飞扬跋扈的富家少年降级成了体贴操心的民间大哥哥,生怕两小孩人生地不熟地被拐走。
虽然他并不觉得被拐走之后这俩孩子会出什么事,但他这是为了绑匪好。
五条家派来的车停在高铁站外,五条悟拉着两个小孩子坐在了车后座。车子开动后,副驾驶座上那个留着胡子的老人家便笑眯眯地问道:“两位是禅院甚尔的孩子?”
伏黑镜猜他大概是五条家管家之类的角色,虽然有疑惑为什么他不和五条悟打招呼,但还是一脸平静地应了他的问题。
老人家说:“不过现在也不能叫做禅院了吧,听说是……伏黑?”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像是画家落笔之后不再改动的笔画,分明没有半点变化,可小孩子毕竟是世界上最为敏感的人群,愣是从语气和直觉方面捕捉到了他那一点发自内心流露而出的……不屑。
伏黑镜透过车后视镜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个端庄稳重的管家人物,属于小孩子的敏锐和来自成年人灌输的经验令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之前察觉到的一点不合理也在这时候自动补上逻辑。
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态度算不上尊敬,但也绝对不无礼,处于一个让人挑不出错误但是又能明显地看出她的冷淡的程度。
老管家自然能看出来这屁点大孩子表现出来的抗拒,他有些无法理解刚才还挺好说话的小孩怎么在一句话的功夫里瞬间就变了脸,这速度基本可以与街头泼妇扭头变成某人娇妻的速度并列第一。
愚昧无知的他不能理解,不代表五条悟不能理解。要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有一项特殊本领叫做察言观色,而伏黑镜除了懂得察言观色之外还有一颗冰雪聪明的心。她当然看得出来五条悟对御三家的厌弃,自然也就能推理出来他和老管家之间的隔层。
这是新旧人物之间的格格不入,而伏黑镜懂得自己的站位。
老管家试图从伏黑姐弟这一方面入手劝诫五条悟的计划尚未开始就胎死腹中,虽然心情不太好,但是对于少爷布置下来的任务仍旧完美地完成。
他们预订了禅院家家主的时间,等五条悟带着伏黑姐弟出现在禅院家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仆人模样的人立即就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带路。
五条悟跟在他们身后,穿过绿林水榭,对伏黑镜和伏黑惠说:“等会儿老东西要是问你们俩事情,问什么你们都别回答,就算是问名字也别告诉他。”
伏黑姐弟点点头。
禅院家的长廊就像是旧社会麻烦的礼仪一样繁杂而不知所云没有意义,伏黑镜不记得自己走过多少扇紧闭的房门才终于来到了正厅。
那被称为是禅院家家主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上位,半点礼仪也没有,眼皮子一抬,开口就问:“这就是甚尔的孩子?”
伏黑镜和伏黑惠谨遵圣旨,鼻音也没出一声,就听到五条悟杵在门口,姿态懒散地应了一句:“既然认识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是来赎回这两个孩子的。”
“甚尔已经与我们签下协定,除了我们和他,其他人没有权利插手我们的交易。而且我们的钱已经给了他……”
“那就把钱还给你们就行了吧。”五条悟说,“还协定?有留下文字吗?你别告诉我你们用的是束缚,你们这群老头子会单纯地为了两个小孩去立下一个束缚?”
“为什么不会?”禅院家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两个年龄不大的小孩,“镜面术式和十种影法术的特殊性你我皆心知肚明。上一个十种影法术拥有者是在五百年前,而上一个镜面术式拥有者存在的时间已经不可考察。他们会带领禅院家迈上更好的一层,重新创造出平安时代的盛景。”
五条悟极具嘲讽意味地嗤笑了一声,偏头看着两个孩子,问:“就算有束缚,束缚的一方已死,这个束缚也不存在了。而且,你们想带领这劳什子破禅院家走向人生辉煌巅峰?”
伏黑镜仰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做梦比较快。”
五条悟欣慰地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期待地看向了伏黑惠。
伏黑惠:“……姐姐说的对。”
于是他也成功得到了一个来自咒术界最强的爱的抚摸。
“你看。这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而且你既没有束缚也没有签订纸面契约,这件事本身就不存在它的意义。”五条悟笑眯眯地说,“三十亿在十分钟之后就会打给你们,这两个孩子,现在是我五条悟的了——”
“你没这个权利,这是我禅院家的家事!禅院甚尔已经同意让伏黑惠继承禅院家——”
“但是我没有同意哦。”向来带着笑意的轻浮少年在瞬间冷下了脸,天蓝色的眼眸凝聚起暴风雨前的深沉乌云,压迫感惊人。“那家伙早就和禅院家断绝了亲缘关系,他现在和你们只是陌路人,自然这两个孩子也不属于禅院家。他们姓伏黑。而你们之间的交易也将在我把钱给你们的瞬间消失,连一丁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只不过在处理一个不正当的、没有记录的、强买强卖的交易而已。禅院直毘人。”少年挑着眉,一手按在身边小孩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着,重新挂起了笑容。
只可惜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极具威胁意味,半点都不正直友好、不有利于正常孩子的世界观形成。
“你想带领整个禅院家和五条家为敌吗?”十八岁的少年笑着说,“当然,我很欢迎。”
禅院直毘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是当今咒术界的最强者,五条家的家主,在以钱权势实力为上的咒术界,不论哪一方面他都是顶尖人物。
这样的人,他惹不起。就算他惹得起,整个禅院家也惹不起。毕竟五条悟看不惯御三家和高层很久了,只要有一个火星子的跳跃,他立马就能把整个咒术界烧得只剩下他想要的部分。而禅院直毘人确定那剩下的部分里面不会有禅院家。
所以他只能目送这个专横霸道不讲理的大摇大摆地带着禅院家最后的希望离开这扇门,踩上历经百年的长廊,什么事也没有地离去。
偏偏这人走到一半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回头,说:“对了,你年纪大了,好像记性也不太好。为了让你印象深刻不至于未来说不记得,我在这里重复一遍:这两个孩子,不是你们禅院家的,我不希望在他们的成长历程中看到有半点禅院家的影子,否则,你知道后果的吧。”
虽然说伏黑甚尔的名号才是“天与暴君”,但是如果一定要咒术界投票选出谁是真正的暴君的话,暂且不论其他人,反正禅院直毘人绝对会投五条悟一票。
这家伙是真正的目中无人的暴君,行事全凭心意。如果在几个月前,他还不至于这么嚣张,要不是因为拉住他的那根绳子被人切断……
暴君才不管逆臣心里盘旋着什么念头,两只手揣在兜里闲散地往前走,刚刚处理了最近的一件大事让他现在心情非常愉快,以至于他临时做了个决定。
“果然之后还是去吃海鲜吧,阿镜觉得呢?”
伏黑镜道:“我都可以——惠呢?”
伏黑惠说:“随意。”
他们走过棕褐色的木长廊,逐渐摆脱不知所云的责任,迈向拥有另一个人的庇护的未来。在旧与新的交界处,阳光落下一束,照射在一扇敞开的门前。
里头矮桌边上坐着两个面容相似的女孩,一个伏在桌上看着晦涩难懂的书,一个正噘着嘴看着看书的女孩。在她们两人之间,脸上岁月腐蚀痕迹严重的女人张口斥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