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儿闻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片刻,方道:“若说京城中那些不喜豪奢的门户,非忠顺亲王府莫属了。若论侯爷性情,不若结交他家?只是他家颇受宫中宠爱,倒不似北静王爷那般,喜欢到处结交能人异士,他家竟是连清客都不曾养的。”
穆平心思微动,复而想起京城之中的那些传闻,心想忠顺王爷有望储君,那想着从龙之功的臣子必然极多,那些人都攀附不上,更何况他这样身份尴尬的?倒是两不相扰的好。
这般一路行一路想些心事,不多时便到了侯府。那负责督建的内务府首领太监夏守忠满面笑容,一直迎出大门来。穆平抬头看时,只见是三间房子的大门,上头的大匾上写着“敕造顺义侯府”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穆平心中欣喜,不觉生出几分期待来,暗想:“这处宅子虽只是侯府,细论起来不如国公府贾家那般威风,但好歹是自家的居处。不知道晴雯见了这栋宅子,心情又如何呢?”
夏守忠知道穆平颇受太上皇眷顾,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迎进去,先到正殿看茶,紧接着又命人将一张地形图呈上,请穆平细看。
穆平抬眼看时,只见上头重重叠叠,院落套院落,前厅、正厅、后厅、翼楼、侧院、后院等一应俱全,那地方看着竟同东安郡王府差不多大小。
夏守忠见穆平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在一旁进言道:“不瞒侯爷,若按了会典律例,侯爷是三等侯,府邸不该这般大。但圣上亲自下了圣谕,说不妨在从前义忠亲王府邸上头改建,其后经礼部工部拟定,到底从义忠亲王府里划出一半来,故而这宅子和郡王府相比,也不差什么了。由此可见侯爷前途无量,日后只怕还要加官进爵,奴才倒要预先恭喜侯爷才好。”
穆平听了这话,一脸局促不安,道:“这如何使得?我如何能安心?”
夏守忠见他这般模样,倒不似是惺惺作态,便复又陪着他逛了侧院和后院,回去向皇上复命道:“顺义侯倒看着像个老实人,听说他那宅子是从义忠亲王府邸上头改建的,不喜反忧,极是不安。”
又禀道:“钦天监已是测定了黄道吉日,说六月初八这日,最宜搬迁。顺义侯便拟在那日搬过去,又有东安郡王欲过去贺喜,广邀各路亲朋,拟办三天酒宴。”
夏守忠低眉顺目,跪在阶前,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得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道:“三天也倒罢了。他是三等侯,又有东安郡王凑趣,从前那些四王八公的门户也必然要过去的,三天倒还太过简便了。”
第248章 乔迁
六月初八这天, 天光晴好,穆平和几个管家、长随皆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晴雯独自坐在一顶朱轮华盖车里, 一起往顺义侯府而去。鸳鸯、麝月、蕙香、芳官等人各自坐车, 还有许多箱笼里头装着金银细软贵重之物, 皆用软红绸裹了, 一起用车子运过去。
不觉之间,已是乌压压占了半天街,车队长龙走动时, 浩浩荡荡, 引来围观者无数。
这个问道:“这回又是哪家千金小姐出嫁?”
那个答道:“哪里是千金小姐出嫁?你看外头那些护送的禁军不曾?说是先前那个在饕餮宴中忠心护驾的顺义侯如今乔迁之喜,欲要搬到新家去住, 故而阖家带口一起出动, 这才这般阵势。”
又有人说:“若是阖家带口,这声势却又嫌小了些。想来顺义侯家中人丁单薄。”
便有人答道:“这又有什么好疑的?顺义侯乃是朝中新贵,原本平民之身, 因在饕餮宴时候警示反贼、奋力护驾有功, 这才一朝发迹。本就不是那些簪缨世族可比。”
先前那人便道:“既是顺义侯是朝中新贵,我等不如自贬为奴,投身他家,只怕也能庇护家族, 得些好处?”
他们只管在这边议论纷纷, 胡乱凑些热闹, 却不知道早有人将他们所言皆记在心中, 眼看着车队渐远, 一场热闹复归于平静,这才悄悄隐去。
忠顺亲王府邸之中, 忠顺王世子正在书房挥毫泼墨,那又大又托墨的雪浪纸上只落下了“骏马常驼痴汉走,巧妇常拌拙夫眠”几个字。
突然身后有动静传来,他并不回头,只淡淡问道:“可曾打探清楚了?”
身后有人回答道:“打探清楚了。京城之中的老百姓大多不知道顺义侯的来历,只当他是平民出身,饕餮宴中护驾有功,这才得了拔擢。”
忠顺王世子气得掷了笔,怒道:“谁教你去打探这个了?那顺义侯生与乡野,文不成武不就的,又有什么好打探的?向来不足为虑。你要打探清楚的是四王八公的动向!那甄家明明号称有百万富贵,还在江南办着钱庄,如何一朝抄家,除了那不值钱的田地房舍以外,竟未抄出多少银子来。难道先前他们贪的亏空都挥霍干净了不成?”
身后那人听了这话,吓得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领命而退。
忠顺王世子余怒未消,看着那雪狼纸上的两行字,突然觉得落于俗套,摇了摇头,将那雪浪纸团成一团,扔到角落里。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忠顺王妃请世子过去。”
忠顺王世子便至王妃房中,径直问道:“母妃有何吩咐?”
忠顺王妃笑道:“因老太妃娘娘的事情出来,你妹妹的婚事已是耽搁了小半年,我已同穆家议定,也便是这一两月的事了。到了那时候,咱们家同顺义侯也算得上是沾亲带故了。如今他家乔迁之喜,特意下了帖子过来,咱们家却是不好装作未看见的。偏我这几日为了筹办你妹妹的婚事,甚是忙碌,分不开身,你父亲也不好为了这事抛头露面,你且代我们去一回罢。”
忠顺王世子冷笑道:“咱们家本来就同顺义侯沾亲带故。谁不知道他是当年义忠亲王在外头一夜风流留下的野种?偏太上皇老人家年纪大了,格外心慈手软,想起当年之事,居然后悔起来。不然的话,又岂能容这只懂得寻欢作乐的粗鲁男子改建义忠亲王的府邸,接手他当年的皇庄?”
忠顺王妃摇头道:“你年纪尚小,哪里知道这些事。京城之中那些纨绔子弟们,每日里宿花眠柳、偷鸡摸狗的,才真正唤作举止豪奢,胡天胡地。顺义侯和这些人比起来,已属老实乖巧。更何况,人家夫人都替你补过褂子了,如今人乔迁之喜,巴巴下了帖子来,咱们家却不肯过去赴宴,若是传到太上皇老人家的耳朵里,又像什么样子?”
忠顺王世子听了这话,脸上微红,道:“我认错人罢了,谁能想到母妃竟悄悄将一个侯夫人接入家中,教她替父王缝补衣裳?当年顺义侯成亲之时,外头有传他眼皮子浅,未见过什么绝色,见一个丫鬟便移不开路的,也有传他深知韬晦之略,刻意往低门娶妇,以免惹皇爷爷猜疑的。我也料想那丫鬟或许是飞燕、妹喜之流,或是月英、红玉等辈,谁知道竟是个老实本分会做针线活的!”
忠顺王妃听了这话,顺势劝道:“老实本分会做针线活又有什么稀奇?京中那些名门淑女们,又有谁没一桩两桩颇拿的出手的绝技?不若为你寻一家好的,早早娶了过来,日后衣裳再有什么破洞,自有你娘子替你打理妥当,岂不是妙事?”
忠顺王世子摇头道:“母妃何必急在一时?如今双悬日月,太上皇的意思晦涩难明。宁玉嫁给东安郡王,只怕已遭人猜忌。若我这时候再想着去娶什么高门淑女,岂不是更加猜忌?若要我为了韬晦,学那顺义侯往低门里娶妇,我却不甘心,何况太过刻意。去顺义侯府之事,还请母妃放心,我应下便是。但我定要寻一个知书达礼德才兼备的名门闺秀方好。”
此时此刻,顺义侯府张灯结彩,从主子到丫鬟小厮,人人皆在忙碌。时不时有婆子过来报说,某家官眷上门贺喜,于是分了官客堂客,官客由东安郡王带着穆平在正厅接待,堂客便请至后厅,由晴雯负责送迎答谢。
来顺一家此时投靠了晴雯,深受她倚重,于是成了大管家,忙着收礼登记,鸳鸯陪着晴雯应酬那些官眷堂客,麝月带着一群小丫鬟收拾了东院出来,当做梅姨的居处。就连蕙香芳官她们也不得闲,在那里指挥着下人们往各处端茶送水。一阵喧嚣吵闹声中,偶尔夹杂着麝月的吩咐声:“这位梅奶奶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是挑剔不过,何况她老人家是闯过登闻鼓的人,据说伤了根本,元气未复,故而这院子里一处漏风的地方也不许有,必要收拾得妥帖,方是咱们夫人孝敬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正乱哄哄间,突然又有人报说,晴雯的哥嫂不请自到,已是在后门处候着了。麝月不由得暗暗骂了句:“如何偏赶在这节骨眼上来?房子早已为他家预备下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一面抱怨间,一面已是带着几个小丫鬟跑到了后门处,将后门打开,亲自跑出门迎接,面上带笑,口中说道:“舅老爷和舅奶奶来得巧,院子已是收拾干净了,因这几日家中事多不得闲,夫人本拟过几日再遣了车子去帮着舅老爷搬家的,不想两位倒先过来了。”